苏渭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来迎接梁川。
唉,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有喜有忧。
他苏渭一生野心勃勃,从来没有安份过,从蜀中的大山一路走来,一直走到这汪洋大海之上。
不知是不是老了的缘故,这时的苏渭,只担心梁川,但求安稳,能不能干成一番大事,已经不重要。
人呐,终究得服老。
他就像梁川的姆娘,始终护佑在梁川的左右,孩子长大了,不中留,喜欢天地广阔,什么新奇的事物新奇的地方都要去闯荡一番,闯出一身祸事之后,就得他们这些老人来料理后事。
既然选择了这个人,自然是无可厚非。便是前面有万人,亦得往矣。
可惜苏渭自己也担心,老天不愿意垂怜他,给他时间留下,见证一个草根的奇迹。
他比任何人都盼着梁川能逆天改命,梁川的身上总有一丝奇迹的光芒。
一路走,都是万千艰难之中开辟一条险出逃出升天,哪一次不是阎王殿里不留人,奈何桥上有回寰,差一点点就只有遗憾。。
不能呀,苏渭不敢自比诸葛武侯,可是这时候他能明白诸葛武侯在五丈原上那一刻的凄苦。
人生苦短,丈夫志长,憾不能实现人生抱负,留给世人一声叹息。
他们梁家军,只有小家小业,比不得蜀中光复汉室的大业,但是他苏渭也是蜀中走来,将心比心,更能体味壮志难酬的苦闷。
海岛上的风一年到头都是那么多。
以前天不亮,他总能身先士卒,第一个将澎湖岛巡视一番,对岛上的不足作出改变。夜深,他也总是顶着刺骨的海风,在岛上值完最后一班,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时,常常还可以看见,苏渭屋中青灯寒烛烨烨飘零。
这个老头儿,地位比别人尊崇,过的日子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凄苦。
人生是短暂的,生命更是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来。
他甚至都知道,老天留给他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距离他来梁家军的那一天起,已经快十个甲子,人生有多少十个甲子,老天爷不欠他苏渭的,不可能这么慷慨!
到了到了,能接一次算一次,就当上辈子欠下的。
还好梁川给他送来了一个吴用。
吴用,堪当大用。
广南邕州那等地方也能出现这样的英杰,实在不可思议。
身强体健,没有书生的柔弱,更似一位武将,有这样的底子,陪着梁川出生入死也有保证,不似自己这般,文弱不能杀鸡,还得担心病恙,时刻得有人照看自己。
吴用的性格自己也试探过了,坚韧而不冷血。
人呐,最易成功是凉薄,可是最无情也是凉薄。
凉薄性格的人可以办成大事,也容易坏事,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这种人梁川肯定是不会接纳的。梁三郎有一颗火热的心,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他的世界是多彩的,绝对不是黑白冰冷的,因此两种性格只会相冲,而不会相融。
梁川能在广南接纳这个小子,肯定是也是看中了他身上的特质。。
这小子在岛上,日子过得与自己并无相二,得闲看书耕读,用度清贫朴素,一点都不会讲究排场!
这样的人实在太对自己的胃口,苏渭在岛上,大部分的事项都带着吴用,让他经手,让他参与,生怕落下。
这小子也是生不逢时的主,肚子里有百家群书,只可惜朝廷不识明珠,埋没于乡间。
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将来万一有事,这遗志也能继承下去,算是能瞑目!
清源港又驶入
几条大海船,守城的官兵立时紧张了起来,可是还没有等他们的守兵赶到港口,几条船很快便又扬起风帆,离开了笋江口。
官兵以为是倭人来犯,毕竟此时禁海,片板不可下海,抓到就是下狱,哪个商人敢在这个风口浪尖冒险。只有倭人,才会干这等事。
梁川上了苏渭的船,也不作停留,眼睛望着眼前的大海,一眼也没有留恋这片土地。。
十年的经历如梦幻一般,可惜,梦总是有醒的一刻!
梁川在葫芦山上看过无数次的夕阳,那时也会想着这海上的风光,想着有着一日乘着一条小舢出海垂钓,看看海浪,享受海风,那应该是自己闲暇的时光,生活没有忧虑与压力,也没有人会来烦自己。
看海以后是不愁了,只是这样的机会,完全不是梁川预料的!
老头子苏渭看了一眼梁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是要梁川如何如何,现在他也不希望梁川去做什么大事,一切自有定数,梁川本是天命所归,该是他的,那便迟早都是他的!
‘三郎你是不是从拉拢起咱们这帮人就是防着咱们这一天!
梁川看了一眼老头子,从第一天看到这老小子那时起,他就知道这小子藏得非常的深,一双小眼睛里全是故事。
苏渭看人永远那么准,二人算是互相认可!
‘你觉得呢?
苏渭嗯了一声,眼睛滴溜转了几圈,调笑道:‘一开始肯定没想这么远,后来却发现自己押对了,是不是这样!
梁川苦笑一声,显然是默认了苏渭的观点。
谁又愿意一开始就做反贼呢!
行走江湖,安身立命,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身不由已!你既然动了手,就得想好后果,茫茫大海,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澎湖岛上,苏渭拉着一大帮人早就开始屯田,种地起厝什么活都干得井井有条,现在岛上实现自给自足一点都不成问题!
问题是在梁川这里。
梁川能一辈子在这里吗,海上的寂寞他能忍得住?
忍得住的话,凤山的宁静就困住了他,何至于逃到大海之上。
人呐,就是这么矛盾。
‘你是不是后悔我把你骗到海上喝西北风了?
苏渭胸膛仿佛一挺,不恼不悔,脸上自带傲然之色。
‘三郎小看我等!
梁川叹了一口气:‘以前咱们就说过这个话题,今天再争论也没用,我晓得你们信任我,但是。。算了不说了!
梁川怕的就是把这些人带上歪路,死他自己一个人无所谓,可是死一帮兄弟,那便不好了!
‘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出来迎接三郎,可惜老天爷给我的时日太短,恨不逢君早日时,如今朽垂垂老矣,只怕不能看到东家再回兴化之时!
‘老渭你一直想让我当反贼,乱了这大宋的江山,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的想法,你们也不是天生反骨,但是就是闲不住心中的抱负,而我是正好能实现你们理想的那个人。
这样的人很多,张元算一个人,郑祖亮算半个,后世的姚广孝算一个,眼前的苏渭也是这样的狂热份子!
‘但是造反永远是一条不归路。。
苏渭眼神似乎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他也不与梁川打哈哈,坦诚而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这些人上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算反
出了大宋,可不是三五人家,这是上万人呐,后面还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你这条不归路不走到底,他们就是真只能走绝路!
苏渭一次次地给梁川打强心针,锲而不舍地鼓动着梁川,也不知道这话他说了多少遍,整个梁家军里,最适应当梁川妻子的应该是这个老头儿,有他在,干什么事一天提三个醒,不成都得成!
岛上风平浪静,如世外桃园一般,完全不晓得梁川刚刚经历了什么风浪。
岛上大部分人都经历过战乱,这些年岛上的太平时光让他们格外眷念,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永远下去,那就是他们的福分。
追求如此之低。
老百姓哪里有什么盼头,无非就是地里能长粮食,孩子能长大,晚上能睡得安稳,便足够了!
一切的生活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地里的作物继续种着,海上打着鱼,神机营继续研发着他们的火器,招弟的工房已经搬到了岛上,日夜不停地为梁家军生产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与装备。
岛上什么资源都不缺,就是缺煤铁这几样矿产。
煤是桃城的白煤,现在这条线还在不停地为澎湖岛走私着燃料,光是靠生物燃料的话,不出一年的时间,岛上的树全部都会消失不见。
这些年岛上的树是所有人共同的财富,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从中原运来更多的参天大树,都是**移植过来的,现在岛上的植被数量,远超当初占领澎湖之时!
海上风大,有了这些树,挡去了许多的风力,因此也风力也小了许多。
梁川一行人陆续到达澎湖岛,许多人都是初次登岛,特别是艺娘一行人,看到如此庞大规模的世外桃源,所有人都震惊得嘴巴能装得下一个鸡蛋!
凤山许多人都知道梁川常年在外,却不知道他在海外还有这么大一个家。。
岛上好像还有不少的居民!
他们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片的庄稼地,岛上的地还有许多荒着,不过看样子,这些应该都是极为肥沃的土地!
以后就要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吗?
好像也不错!
大海永远比大山要来得富饶,大海的产出多得多。
自古以来,海边的居民都比山里的猎户生活强百倍不止。
福船渐渐靠岸,紧跟其后还有六鳌岛来的搭载艺娘他们的海船,载着天雄军的宝船前些日子已经早于梁川先发船,把人送上岛。
澎湖岛现在小有气象。
刘谨言等人看到澎湖时是最新奇的,虽然她也见过大海的样子,去过很多次海边,但是海岛却是第一次上,犹其是这种远离中原的小岛。
刘谨言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远离江湖的纷争,安心地过下半辈子,什么地方没有人,便是这样的小海岛!
所以他算是这些人当中心情比较好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难过的就是郑若萦。
凤山是她的故乡,她在凤山的时候还能常常回到兴化去看看她的爹娘,把知行带回去给老人看看,老人也非常疼爱这个外孙,常常说二人老了以后要把所有的东西留给知行。
他们也知道梁川现在已经看不上他们家的那一点薄田与财产,不过这是老人一点心意,郑若萦也替孩子高兴。
梁川已经立了规矩,将来梁家的东西都是老大的,老二知行可能得自力更生,虽然每家都是这样的规矩,当年孙家的朴哥儿就因为是庶出,那待遇比这还差。。
凤山大乱之后,兴化也遭逢大劫!
郑益谦一家音信全无,梁川在清源都没有见到二
老,郑若萦比任何人都要担心父母的安危。
若是能一起转移到岛上,倒也能齐乐融融。
梁川安慰了郑若萦几句,保证将来一定会把二老接过来,有了这保证,郑若萦脸上才勉强有了笑容。
至于梁玥与阿侬,还有沈玉贞,他们的家早就没有了,梁川到哪里,她们自然是跟着到哪里,更不会有半句怨言。
可能他们与刘谨言的想法一致,凤山是个是非之地,那里早晚都有许多的事,来了岛上,生活可能会安逸清静许多!
艺娘当初是最不愿意离开凤山的人,她又是梁川的发妻,意见最为重要,没有她点头,谁也不能上岛。
还好梁川让她们走得快,她们没有看到凤山的那场大火,小孝城在船上把凤山发生的事详细地说给几个姨娘还有弟妹听,她们听得脸色大变,吓得眼泪打转,若是继续在凤山呆着,不知道还要给梁川添什么麻烦。
遗憾的就是梁川这些年赚的钱那么多钱,全部分家似的分给了山上的山民,也不知道这些钱以后能不能要回来。。
还是苏渭做得比较好,港口办公室收的手续费,他交了一部分给艺娘,还有一部分运到了澎湖岛上作为军费,岛上养着这么多人,没有钱的话谁肯在岛上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