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教能管用,又何须动武
李成福将半条命的吕师爷带回县衙的时候,折了两条人命,十几个伤员,山上的情况已经不言而喻。逐级上报是官场最基本的游戏规则,就算天塌下来,顶在上头的也只能是高一级的州官。
赵惟宪刚来泉州不久,此行他不为功名不为利禄,但求圆满完成这一任任务。皇室宗亲的身份已经是他的金字招牌了,他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圣上贤明,三代以来对太祖的后裔戒备之心已然大不如太宗朝,但是他们太祖一脉还是如履薄冰,不敢越轨不敢乱来,老实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不让清流盯上自己,否则人言之下,自己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他接到兴化的四百里急报时,正与曹千松讨论怎么加强清源港内这些色目人化外人管理问题。开港以来,这些化外人来天朝的数量越来越多,许多人单纯是来做生意的,钱赚到了就走了,但是也有一些人来了就他娘不肯走了,现在在清源隐隐也要形成一股势力。他们信仰的宗教还有生活方式与大宋人完全不同,经常形成对峙,放任这伙人形成气侯,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这个一方诸侯想看到的。
讯兵将急报送到他手中,他还以为是兴化来求援要赈灾钱粮的,还不以为意,本想打发了讯兵两个人继续讨论,可是讯兵不识体统,坚持要赵惟宪这个王爷知州立即查看里面的内容,说是宋知县坚持的。
这一句宋知县坚持的讯兵一说出口,讯兵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看赵惟宪与曹千松,他是个小讯兵可不是傻子。这两爷是什么身份?他一个小知县在他们眼里就连根毛也算不上!自己又不能不说,现在就只求这两位爷大人海涵,不与自己一般见识,大人不计小人过,不然自己没完成任务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曹千松是地道的北方人,并且出身名门,祖上与开国大将曹彬能攀得上亲,宗族关系算起来也能沾点亲,曹家累世勋贵,个个从行伍里出来,最讲究的就是礼数尊卑!此时的南方历经隋唐还五代的开荒,已经开始摆脱蛮越之地糟糕印象,可是南方人土俗粗鄙的形象还是深入他们这些北人的心中,连前朝名相寇准都说了,南方下国,不宜多冠士。这就是南方人不懂礼数在他们心目中的反映。他正与赵王爷讲话,商谈军机重秘,这个狗、娘养的知县是个什么狗屁东西?胆敢这样冒犯王爷?
曹千松霍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把抓住这个讯兵,一句呵斥的话都没有从嘴里迸出来,就将这个犯上的讯兵揪着领子凌空提了起来!这兵丁不是在自己的帐下,要是自己督军,不分缘由就得先打这个目无军纪的兵丁二十脊杖!
这个讯兵倒是硬气,衣领勒得自己的喉咙呼吸有几分困难,脸色也渐渐涨红也不哼哼,眼睛还是直直要盯着自己的正前方,不与两个贵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任由曹千松将自己提在空中。
赵惟宪甚是了解自己这个王府参军的脾气,人狠而话不多,军人世家出身的他行事风格杀伐武断,只是笑笑,然后就拆开了那封火漆封涂的急报。不看不要紧,刚一入眼他自己也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赵惟宪这一站倒是把曹千松吓了一大跳,赵惟宪自有威严从未如此失态过,至少他在赵惟宪身边近二十年,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王爷?”
赵惟宪脸色铁青地说道:“千松,放开他,让他回兴化!”
曹千松连为什么都没有多问,手缓缓地将这个硬气地讯兵放到了地上,他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还是保持着头高昂,满脸的倔强。
“你可以回去了。”赵惟宪按下胸膛的怒火,从嘴里挤了几个字。
讯兵转身就走,松开衣领的他气喘如牛。
赵惟宪将急报递给曹千松,曹千松一看激动得差点吼了出来,难怪王爷这么激动,这种连男人的都孱弱不堪的地方竟然也有人造反了!他跟赵惟宪不一样,他太渴望战争了,军功才是他上升的唯一途径,太平年代只会一点点地磨的他们这些军人的血性。曹家人都有一种错觉,开国大将曹彬是名将,儿子曹纬也是名将,其他的曹家子弟就自认为是生不逢时,否则他们一上战场,绝对也能像前辈一样,挣天泼天大的功劳。
不过也是他出身不够,是曹家偏门,混了半辈子也就搭上了赵惟宪这条线,想挣个出人头地都得指望着赵王爷。不过他也知道赵惟宪绝对不希望出现造反这种事,才会有这种表情,他不敢造次,刚刚自己才骂小讯兵,不能自己也这么失态。
“请王爷示下!”曹千松拱手行了一个军礼,抱拳等待赵惟宪的军令。
赵惟宪的第一直觉是这个事并不简单!妈的闽人也会造反?这好比北辽会考状元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千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这里还有人会造反的,怎么自己一来就有人反了?这件事传到东京那些个言官清流打死他们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鬼话啊。但是谅宋光斗那条老狗也没有胆子给自己下套,借他胆也不可能。
封疆大吏和一方宗室,汴京的那位贵人无论谁在龙椅上最担心的就是卧榻边人有人养兵自重。怎么个增兵法?无非就是上报边患或者地方造反,借平叛压乱之机提出增兵带兵的目的,否则从北边调兵,等兵援到了差不多东南这些个城池也沦陷得差不多了。这一招赵惟宪十分不想用,他们已经尽可能地低调了,就是不想让官家对自己起疑心。
不增兵一个平乱难,一个官家又会以为自己下了地方大肆鱼肉百姓,这才导致温驯如羊的闽人也会借机生事,这件事无论是什么样个结果都对他来说相当的不利。
曹千松的腰弯着已经有一会功夫了,眼前的王爷还是迟迟未听意向。赵惟宪的脑海还在思量这个事怎么办,这个宋光斗原先也是个能吏,办事还算稳当,怎么会给他捅出这样的篓子?没办法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将这星星之火及早扑灭,要是蔓延开来波及周边州县,他们可也不是吃素的,别看自己是王爷,他们也知道太祖一脉势微,为了自己的前程,那参奏定会雪片儿往东京飞去,一参一个准!
良久,赵惟宪铁下心来对着门外道:“来人!”
屋子外一个小役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答应道:“王爷!”
赵惟宪对着这个小役说道:“即刻选派快马八百里加急火速将军情报与东京,本王亲笔手写,直接呈与官家,不得有误。再派一封送与福州转运司转运使、防御史各位大人。”
赵惟宪心想:我虽身份高与他,可是按制隶属于他钳制,不这样做不行。
说完曹千松已然开始研墨,赵惟宪当即差手书写奏书。
“千松你偏厅召集诸将,等我号令!”
曹千松听毕俯身高喝:“卑职领命!”
星夜清源知州府里飞出一骑快马,星夜兼程使用上好的快马,用最快的标准八百里加急往汴京驰去。威远楼偏厅,泉州府各路兵马将校星云集齐聚一堂,北来的王爷亲军们都是摩拳擦掌急不可奈,清源的原班人马就一个个跟死了亲爹一样,个个愁云惨雾。两派人明显分成了两拨,北面的王府亲丁玩得相近,南边的土地著土头蛇自成一派,偶尔有人串串山门,不过也不多,地异差异和出身的差距是两拨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北派激动的原因大抵与曹
千松一般,都渴望建功立业,正规军打流民从来都是砍瓜切菜一般,能挣功能还能顺带抢一把,流民哪有抵抗的能力?
南派的这些人呢,他们出身低微,现在的功业都是几十年累积起来的,想更进一步都是千难万难,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平乱那他妈的是有病!这是哪里?
这里是东南富甲的清源啊,遍地是黄金温柔乡,本以为来这是过好日子的,怎么他妈的还有人造反!当差的都是蜜罐里长大的,造反的都是逼上绝路的人,怎么打?
赵惟宪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泉州府地区有点特殊,军政都是由赵惟宪一人把持,所以他点将没有丝毫不妥,众人也会听从他的号令。
“本州军情吃紧故星夜召集诸位!”赵惟宪往主位上一坐,一股久居人上的气势滚滚而来。
“谨听号令!”众人就像排练过,喊的口号都齐刷刷的。
“今夜兴化急报,兴化山乡出现一股反民,穿乡劫掠杀官抢粮,八闽大地自古未闻如此凶事,不料竟让本官遇上了!”赵惟宪重重地哼了一声,接道:“诸将可有良策平反?”
南派诸将那都是血火之间闯出来的,现在惜命得很,现在老了那更是怕死,他们就希望哪里都不去呆在家里养老抱抱孙子摸摸小妾,出个屁主意。
北派的这些人想说话,可是顾忌着场合身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这种场合随便发言的。
少壮派也是嫡系的左丘宏见众人哑口,一撩金盔上的披风走到跟前行了个军高声道:“禀王爷!区区几个山野村夫不足为患,泉州府现有兵甲执士二千人,兵锋所向定让他们土崩瓦解!”
这一声王爷叫得南派诸人那个不爽啊,这年轻人明着显摆与赵惟宪的关系,心里个个在怒骂,这么有能耐,那就你们自己去吧,我们帮你们守门户就好。
曹千松没想到左丘宏自己这个属下这么心急,他也想立功但是他老成持重口气不敢这么大,当即说道:“王爷不可!"
赵惟宪没想到反对的还是自己最亲的曹千松,兵法他是一窍不通,当即问道:“有何不可?”
曹千松细细说道:“眼下朝庭对股势力意向未明,一切需按朝庭指示为本。兴化人口众多,反民数量目前也不清楚,两千甲士对付两百反民固然胜券在握,但是要是反民也有两千。。”
众人听曹千松娓娓道来,不愧是将门之后,说的话就是就是比有些野路子出身的要来得有分寸,知道轻重。
“兴化山高丘陵广袤,地势险恶山形复杂,反民们往山里一扎,别说两千人马,就是二十万人马,能不能找到他们也是未知数!”
这些内容不少南方的将领早就心里有所感悟,不过他们没有曹千松想得这么清晰,更难说得这么通俗易懂。
“山民常年在山间走动,他们比我们的官兵更善于林战,卑职建议对待反民只能智取绝不能强攻。”
赵惟宪不懂军事,可是他不是傻子,曹千松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听得频频颔首。
“继续说下去!”
“唯今可调动小股兵力,先稳住兴化局势,待朝庭和官家的旨意,再决定下一步走向不迟,万一朝庭天兵降临,那更不需我们剿匪万难。”
曹千松想立功,可是也不傻,两千对两千在人家的地盘如何跟人家血拼?
曹千松顿了一顿之后接着说道:“当前要务需是探听好虚实,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怠,我们提前布署好,朝庭援兵一到,我们也可以不耽误军情,挥师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