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的衙役想法是对的,对象却是错的。
梁川才不管他们是什么牛头马面,一言不合开打就是了,大不了回头让夏竦来摆平这件事。
“出了事我负责,给我打!”
梁川一声令下,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还能打官差,镖师们有了梁川的号令胆子更加肥,原来对准乡民的枪头立刻调转,对着人数差不多的衙役呲着牙便扑了过去。
原来混乱的场面更是进一步失控!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乡民们手中拿着粪叉子呆立在原地,他们只以为这些人的勇猛是针对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压根没想到他们这帮外乡人是真他娘的有种,连官府的人都敢干!
衙役们的勇敢是身上那身制服带给他们的,其实他们也不是禁军那样的正规军,打仗不是他们的强项,仗势凌人才是。镖师们抄起家伙跟他们硬杠的时候他们的信心就完全垮了!
他们比乡民们还不堪一击,镖师们个个如狼似虎,专挑要紧部位下手,他们也知道不能下死手的道理,打伤官差跟打死官差是两回事,梁川他们打可没有让他们杀!
哎哟!
这帮衙役被打得比乡民们还惨,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到,已经全部人都倒在地上呻吟。。
登州知府原来信心满满,早闻在登州登陆的倭奴让人给杀光了,他带着人就想来看看究竟是朝廷的哪一支军队来剿灭的,带人犒劳一下这帮丘八,谁料竟然不是朝廷的人马,而且杀光了倭人竟然在当地欺负起了百姓!
这还得了,原来的犒军就变成了讨伐,他带着衙役们风尘仆仆追来,倭寇他治服不了,几个小老百姓还收拾不了,他这知府不做也罢!
天爷哟!这帮人是哪里来的杀才!
登州知府姓张名文,看到这一幕是又惊又气,身子都在颤抖,许久嘴里才蹦出几句话:“快快住手!你这是造反!”
梁川反问道:“我怎么就造反了?”
“公然殴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
梁川笑道:“如果我打你了你说我殴打朝廷命官我那没有话说,可是他们最多算是衙门小吏,可不是官!”
说直接一点,这些人就是些临时工,算个屁的朝廷命官。
张文一时语塞,只能问道:“你是何方神圣?”
陈江宁这时候突然站出来道:“张知府多日不见,在下寿州陈江宁!”
陈江宁在京东路一带还算是小有名气,只是这几年在官场上走动得少了,但是消息灵通的老一辈官场里的人都听说过陈江宁的名号,他与现任的副相参知政事夏竦关系匪浅,官场里讲究个人脉,陈江宁又是个商人,要搭上他的关系可比直接找上夏竦的关系来得容易得多了!
张文倒是没想到陈江宁会出现在这里,立即正色拱手道:“陈员外。”
陈江宁道:“张大人,这位是我家中的宾客梁川。”
张文道:“梁川。。”复述了一遍梁川的名字,张文瞪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江宁再次确认道:“梁。。你说叫什么梁什么来着?”
梁川自已道:“在下梁川!”
张文眼前一黑,最近在他们京东路梁川这小子可是实在太有名,人怕出名猪怕壮,梁川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似的,一路大肆受贿大张旗鼓,听说在郓州还趁夜杀了郓州教授柳平,当官的他都敢杀,更何况在他这登州打几个衙役!
这煞星怎么窜到他登州来了?
据说郓州一大帮官员正在挑灯夜战准备上本参他,他就是一芥草民,有这代遇也算千年一遇,不过听说他背后有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夏竦帮他撑腰,在京东路可谓是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陈江宁只是报了一个名字,他张文就立即紧张了起来。
“全都住手!”梁川看出了张文的窘境,自己张口吼了一声,镖师们令行禁止,全都停止动手,聚到了梁川身后,个个怒视着乡民还有其他的衙役,脸上个个写着四个大字——意犹未尽!
衙役们被打得狼狈不已,清一色全身挂着彩踉跄着也聚到张文的身后,看着这些镖师别提多怵!
这个场景最没面子的就是他这个登州知府,可是知道了梁川的身份他还在乎什么面子?他现在是在想怎么下这个台阶,旁边可是有几百号自己管的老百姓睁着大眼睛死死盯着!
陈江宁这时候连忙站出来当和事佬道:“此间有误会!实不相瞒张大人,小可有一批货让这
些倭寇给扣留了,连小儿陈汜也差点遭逢这些倭寇的毒手,全赖梁川解救,否则今日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当地的老百姓眼见倭人已死便出来抢占货物,梁川护着我不肯给,两方便起了冲突!大人明察,那三十多个倭人全是梁川带人杀退,尸身就在后首,大人可以亲自验明正身!”
张文一听脸色就全变了,刚刚还恨不能拆了梁川的骨,现在风向一变立即说道:“竟然有这种事!本官一时失察险些伤害了忠良,本官治下民风如此丧德败坏实属不该,梁川你且先回登州城,这里我来善后,放心,本官处事公断,决不全构陷一个好人!”
梁川一听立即也拱手朝张文拜了拜道:“多谢大人!那我与陈员外就回先登州,先设下酒宴,以慰大人舟车劳顿!”
梁川扭大叫喊一声道:“镖师们,把金银细软全搬走,回登州城去吃酒啦!”
镖师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陈家的伙计去搬货,镖师们搬钱,一个铜板也没落下,连着倭人身上卸下来的战利品,一样不落地全给搬走了!
梁川前脚刚走,张文的老脸就全拉了下来,今天这口恶气不出可不行,手颤颤地指着附近的乡民道:“这些个刁民丢光了我们登州的脸面,必须好好给我教训一下!”
衙役们光丢光了脸,可是这气势不能丢,原来矮了一大截的气势又逆势雄起了起来,大叫道:“大人这些人害我们与刚刚那厮起了冲突,不好好治治实在说不过去!”
平静的海滩上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是,倭寇打不过,梁川的镖师也打不过,那总不能连这些乡民也打不过吧!
梁川与陈江宁回到登州,登州也有陈家的商号,主要是负责从北地收购皮草与药材,从辽东送过来的人参那是天下一绝,一个转手利润不比南方运来的茶叶小。一行人上了酒楼,鲍参燕翅上齐,孙梁二人陪坐,孙厚材因为陈家还得靠着人家赚钱得罪不起,也一齐上了桌。
镖师们今天表现不错,陈江宁感激不尽特意备了一样的酒菜,让他们独自食用!今天打得可痛快了,又经东家梁川跟前挣足了眼球,个个是心情大好,酒菜一上来,便开始觥筹交错!
张文姗姗来迟。
一路上张文就在想要不要给梁川也备一份礼物,梁川贪财之名几乎全山东人都知道了,自己又让衙役打了他们的镖师,打赢也就算了,关键还给输了。本来这辖区内的倭寇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三天两头来滋事,搞得他心情郁闷,又来一个梁川。
手底下人好心提醒张文道:“大人,那郓州的柳平不知好歹,最后落得个死身名裂的下场,这花点小钱消灾,回京了还能让那梁川在夏相公门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可不敢得罪人!”
这一番话让张文下定了决心,备足了一小箱的黄金,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要把礼数给做足了!
登州酒楼。
“诸位海涵,本官处理倭人一事让诸位久等了!”
陈江宁闻风而动,起身迎了上去道:“张大人,这主位可一直给大人备着,菜刚上齐,时机刚刚好!”
张文道:“不行,今日实在是本官失察,又让诸位久等,本官先自罚三杯!”
张文端起那小瓷杯,三杯度数虽说不高的孔府酒一饮而尽,诚意却是满满。最高兴的要数陈江宁,今日梁川帮他解了倭寇的祸害,还救出自己的儿子,让不经意地搭起了张文这条线,以后在登州办事可能就方便多了。
“小可与大人一道同饮!”说完陈江宁也端起酒杯饮了三杯。
梁川笑了笑道:“那你们都喝了,我也不能干坐着吧!”说完他也饮了三杯,其他人见状纷纷附和。
酒桌上的气氛很快就打开。不过张文醉翁之意不在酒,梁川来头不小,但是来意是什么他却并不知晓,这事搞不清楚他是寝食难安。
三人坐定。
张文先开口道:“早闻梁哥儿此行目的地只是寿州,却不知为何到了我们这登州?”
梁川心道,刚刚打了这小子的手底下人,所谓打人不能打脸,这脸不仅打了还打得不轻,这一下可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个张文,否则他回头也给我穿小鞋,这事本来是好事,夏竦那里只怕不好交差。
夏竦这事本想低调进行的,就怕将来有人刨将起来,知道了官家纳妾折腾了这么一出,那就全白费努力了!
再三思量,梁川决定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好好吓一吓这个张文。
梁川道:“天下
人都说我是夏大人门前养的一条狗!”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惊呆了,却没人敢发出任何异样的声音,他们全抑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听着梁川往下说道。
梁川敢这么自污说明他自己有底气!
梁川继续说道:“我不在乎天底下人怎么看待我,我自西北追随夏大人,义武奋扬力克党项,平定为祸百年的西北之乱,归成之后夏大人仍是心在州陌,他听说这些年京东路明面上一片升平,背地里实则乌烟障气贼盗丛生!便是这样州县的主官竟然还敢欺上瞒下到处粉饰太平!”
说到这里,张文的脸全变了,坐在那椅上怎么也坐不住。
“梁川你听我说。。”张文急切想解释。
梁川生生打断了张文的话。
“为了便宜行事,我便受夏相公之命成立了这个顺风镖局,以行镖的名义行走天走。夏相公现在身居高位,有许多事他自己不便出面,我不怕被天下辱骂是夏相公的走狗,因为我行得端坐得正,为的是天下苍生谋福祉岂有怕天下人误会的道理!”
陈江宁不禁对梁川刮目相看,要不是他知道梁川这趟来的真正目的,险些也让梁川给忽悠过去。孙梁两人却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谎话就是对老实人有用,梁川一通乱忽悠把他们整得是热血沸腾。
孙厚材也是一脸地震惊,他看到梁川脸上挂的一行金印就猜到了梁川是什么身份,这是大宋对受过刑罚的标记!
梁川据说在清源已经消息四五年了,有人说他到汴京城跟着朝在的大人物混得风生水起,后来大人物倒了台他也跟着遭了秧。看这个样子,梁川好像混得也没传说的那么差啊。。
这人一直给他的印象就不是省油的灯,他家那个庶出的大哥就是被他耍得团团转,跟着这人茶叶也不卖了,跑到汴京开什么鬼酒楼!
张文却是听得冷汗浃背,梁川要是来游山玩水打家劫舍坑蒙拐骗的倒也就罢了,他要是暗地里来搞巡视钦查的,那就是带着刀子来的!
他的恐惧梁川尽收眼底,火上又添了一把油道:“京东路原来是滨海鱼盐肥腴之地,这些年税收连年打折扣,与官员口中太平景象不同的是到处民不聊生,这些民怨早传到官家耳朵中。夏相公有见于此便派了我前来民间打派实情,这不来还好,亲眼所见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陈江宁见气氛不对,好不容易促成的一场盛宴怎么突然成了批判大会,梁川也不是官也不是王,指着张文这位朝廷封疆大员的鼻子骂了一个晚上!
“梁哥儿今日咱们只谈风月国事先放一旁。。”
啪!梁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吓到,陈江宁更是吓得不轻,他以为自己说话有点份量,没想到梁川性子急了想怎么着自己就上了!
“登州乃我朝对外贸易还有外夷朝贡的要地,区区几个倭寇竟然肆虐到了这等地步,你等地方官员关起门来给我来个眼不见为净,放任倭人烧杀抢掠,难怪登州市舶司这些年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少,倭寇再这么闹下去登州都要成倭人的地界!你们这些官员还能安心睡得下去!”
岛国梁川也亲自去了一趟,当初内乱的时候岛国内也是民不聊生,这才几年的功夫,他们不仅缓过气来,竟然还敢派人到我们的沿海地界滋扰百姓,让他们尝够了甜头是不是还要发动战争?
梁川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
“我从济州一路走来,你们这些个王八蛋鸟人,吃拿卡要行贿受贿,路上强盗如麻海边倭寇纵横,这就是你们治下的京东路今日就算我不说这遮羞布迟早有一天也会让人给扯下来!”
陈江宁这时候也让梁川搞糊涂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梁川,说起这些民族大义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众人看在眼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位以天下为先的仁人志士,这还是那个一路‘无恶不作’的梁川吗?
梁川身上有一种特质,表面上看着是一个配军,一个犯罪份子,一个夏竦门前的走狗,一个贪污受贿狐假虎威的败类。可是他自己真正是谁他最清楚,这个花花世界再多的财富对他来说仿佛都是过眼云烟一般,他有可能一觉醒来就在值班室继续上班,也有可能重新做另外一个异样的梦,经历过黄梁一梦的人才知道这些虚无的东西有没么微不足道。
当他正直起来,那好比是从良的窑姐,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是这样的梁川,视金钱如粪土,卑鄙下流一身正气!李初一看不懂他,何保正看不懂,连大和尚弘逸也看不懂,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让人着迷,让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