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顿饭时,就算摆在自己眼前的是山珍海味他也举不动筷子了,拔掉酒塞子,枯坐在那狭小的通风口前,看着一方小小的星空,一口接一口喝着品不出度数的黄酒。
最好是一醉不用醒,结束这段似梦非梦的旅程。这一夜,梁川对着星空,祈求着梦能重来,回到那远山与炊烟,回到与艺娘开始的日子,后山养鸡池塘养鸭,膝下有孩子守着,每天喝两口酒,看黄昏日落日辰,在山中采笋逐兔,这一生不也很美好吗,为什么还要兜兜转转百转千回?
岁月总是没办法重来。
“小老弟你别怪我多嘴,这饭再香九成的人也是吃不下的。。你要是不想吃,这饭菜可以给我。。我盼着这顿断头饭好几年了,就是不给我,哈哈哈”老囚舔着脸说道,看着梁川跟前的饭菜,干舔了几下嘴唇,咽了一口口水。
梁川心想:临走前多做一件好事,下次投胎看能不能加点分,也罢。他有气无力地将那一盘菜推了过去,那壶酒自己倒是留下来。
老囚徒哆嗦着抓起猪脚,他都快忘了筷子的用法了,把猪脚放到自己的跟前深深地闻了一口,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下食物的香味,眼睛差点就掉下来了,这是第几年头了,本以为自己得等最后那一顿饭才能吃到这种好吃的。
他还把吃的朝旁人晃了晃问道:“你们要不要也尝尝?”
众人避之不及,要是其他夜宵小菜就算了,这可是断头饭啊,每个人都怕自己那一天的来临,吃完就真来了,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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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囚徒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自己美滋滋的吃了起来,光吃有点尴尬,还找梁川搭茬说道:“你犯的什么事这么快就要走了。”
梁川压根就不想说话,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心情聊天?连嘴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都一样,最后这一关想说话的也没几个,算了我就不吵你了,你多想想家中的老小,喝了孟婆汤上了奈何桥可就再也记不住他们了。”
快他妈别说了,老汉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插在梁川的心头,梁川鼻头一酸眼睛差点就要下来了。
整个牢房大狱中除了蟋蟀的声音,其他囚徒们好像早就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万赖俱静,梁川坐在牢房里早早地就将那壶黄酒喝完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越来越亮,缓缓地竟然响起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天竟然亮了!
窗外的白光越来越盛,梁川虽然感觉越来越疲惫,但是精神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怎么也睡不着。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漫长而压抑,让人精神饱受煎熬,牢房的门,哗啦啦锁链被解开,木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
终于要来了吗,梁川虽然背对着门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果然是冲自己来的,接下来就是把自己带出去,杀头吗?
“不知道还以为这州府大牢是酒馆呢,顿顿好酒好菜。”衙役当差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要自己端酒菜伺侯这大牢里的囚犯,心里暗骂,妈的,你这贼厮,要不是最这是上峰交待
的,临来前还特意交待了两次,不可以轻慢了,否则。。
其他囚犯本以为梁川资地会被上镣带走,一脸同情地看了过来,因为自己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出,没想到这衙役竟然又送了一顿好吃的过来。
浓香的豆浆,流着黄油的双仁鸭蛋,炸得酥脆的油条,还有一碗白花的米粥,离着老远看着这些早点就人口水直流。其他囚犯有点坐不住,这断头饭还有吃第二顿的吗?
他们吃的依旧是那个泔水桶盛过来的散发着馊臭味的泔水粥,里面还有一些碎菜,偶尔还能看到蛆虫在里面蠕动,同样是蹲班房的,为什么他能有这待遇。
梁川不敢置信地看着这顿丰盛的早餐,要杀要剐痛快一点嘛,钝刀子杀人算什么好汉。
“今天不杀我?”梁川怔怔地问道。
“哟求死不要这么急,你这次得罪大人物了,连知府大人病都装不下去了,原来还下不了地,现在那气色啧啧,要有这些贵人就是变态,要让人死了还要好吃好喝招待着,怕你寻死不成?”
衙役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惹了什么人,可是现在威远楼里各种风传都有,自己也听了一些碎语,语气里带了三分尖酸与刻薄,冷冷地回道。
原来尼玛的昨天那顿饭不是断头饭啊,梁川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早餐,既然不用死那再不吃就真的会死了。
昨天一天没吃顿正经饭,又一夜没睡,一盘子的早点风卷残云一瞬间就没了。隔壁的老囚本想再蹭一顿饭,没想到今天梁川竟然胃口这么好,看着自己手中的臭粥,有点下不了口。
一连三天,每到饭店牢门开了以后,总会一次次刷新一众囚犯的眼界,衙役每顿换着花样带着各式各样的好酒好菜来伺侯梁川,今天是肥鸡大鸭,明天就是龙虾大鲍,山珍海味轮了个遍,所有人由原来的同情渐渐地变成嫉妒,变成仇视,同样是等死的人,有人天天大酒大肉,他们只能喝那些猪都不吃的烂粥。
梁川自从知道第一顿饭不是断头饭了以后,心态也慢慢放松了,将死之人和知道自己不会死的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态。要死了的人会忏悔自己的前世今生,不会死的就开始饱暖思银欲了。
呵呵,人性啊。
几天下来梁川嘴角的肉还好又多出了一两,愣是州府大狱过成了疗养院一般的存在,别人进大狱都是丢了半条命,梁川倒好,又肥了不少。
第四天,四个魁梧的衙役押着梁川出了这个别致的疗养院。不同的是竟然没有给梁川上枷戴镣。就像一个良民一般大大咧咧地走出了牢房,众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啊,见过不少人被抬着出去,拖着出去,就没有他这款的。
要说清源大气象,泉州府威远楼集东南百代之盛可见一观。这黄墙红漆高墙大院哪里是兴化那破楼危房能比拟的,两个都是官府办公重地,可是好比一个是天上宫阙,一个是秋风茅房。
威远楼的房舍都很高大,地上是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道路两旁种植的是高大的亚热带常发阔叶
绿植,一看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彰显着这栋府楼的悠久历史,无形之间一股隐隐的威压逼迫而来,让人感到庄严肃穆。
这座公署据说建于唐代,朝代更迭没有毁于战火,反而加固了不少,院内有分六部都堂暑,还有参军厅。整个州府人人都是行色匆匆,个个手头都有自己的事情,看不到半个游手好闲之人,大概是州官治下纪律严明的缘故。
威远楼正楼分上下二层,一层四壁皆是花岗石砌成,二楼张挂着六盏大红宫灯,看上去更像一个瞭望防卫的哨楼,楼前是花岗岩石条砌成的大广场,左前有一座小假山,假山朝北。广场正中屹立着一头巨大的石雕雄狮,气势不凡地镇守着这一州要地。
府楼的大门近乎一丈,周围早挤满了群众,古代没有什么热闹,官府审案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梁川被带了进去,人群不用打招呼纷纷避开,不识相的话是要吃大亏的。
人群里苏渭、玉贞、招弟竟然都来了,连方琬方天定父女也来,一个女孩哭成了泪人,不是郑若萦还有谁,细细一看,人群里还混着耶律重光耶律罕、秦京尉迟添等人。
梁川朝他们低声说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话刚说完,后面的衙役就推了他一把,让他老实往前走。
公堂之上两排高大雄伟的皂吏,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对于升堂这种事百见不怪,待梁川被押到堂下,齐刷刷地喊了起来:“威武~!”
那气势可真是让人不由自主的胆寒,不管有理没理,气势上就弱了三分,更不要说在公堂之上撒野了。当初兴化府唱威武的时候,就跟没吃饭似的,有气无力,还给人一种折了兴化府的威名的感觉,威远楼气势胜兴化县衙百倍不止。
梁川识趣地跪了下来,要是在这种地方卖乖耍威风,招来杀威棒是免不了的。
“堂下所跪何人,抬头答话!”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了过来,梁川循声望了过去,哟,堂上坐着的大老爷他竟然认识!是那天送走段鹏之后自己在北门外河边遇到的钓叟!
梁川不知是喜是忧,那天自己可没给人家老同志留下好印象啊,自己好像还放走了人家一条大鱼来着!
那钓叟就是泉州府的通判黄少平。
黄少平与梁川四目相对,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小子,果然是灾星下凡,这件事竟然是他扯出来的,赵惟宪装装不下去了,竟然软的不来来硬的,硬让自己来审这事,好在不用自己拿主意,否则自己还真不好办啊。
黄少平坐在案台之上,冷冷地看着堂下,今年可真是多事这秋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是打架杀人放火的大案子,看来自己也得动动刀子杀两只鸡了。
两个人话一句都没说,可是内心戏已经演了不知道几出,都是各有心事,一时间公堂之上竟然罕见地安静下来,看得台下围观的百姓不得其解,以前审案可是热闹多了,要么直奔主题审案训斥,要么先打一顿,看那大棍子打屁股血淋淋的场面可带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