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山,大竹林,广寒宫。
深翠的竹林中,有一抹绯红的倩影在其中穿梭,显得格外扎眼。
郁如意轻巧地挂在一棵竹子上,左右张望,眼前却只有一望无际幽暗深邃的密竹。
在哪?汗水自额头上滑落腮边,但她却丝毫不敢分心擦拭。
这想法在她心头一闪而逝,就在她思索的刹那,一道白影已经自她背后突袭过来。
拂尘上的白毫本是柔软之物,只是此刻却根根竖立抻的笔直,刺向郁如意时如一柄短枪一般锋锐。
握着拂尘的那只手宛如璞玉,握着拂尘的女子也一样。
如矛的拂尘掠过郁如意的衣角,撕咬下了袍袖的一块,而郁如意的反应也很快,她侧身避过了拂尘后,指间水雾升腾。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此时虽然已是腊月时节,但太阴山却丝毫不见寒意,气温犹胜乍暖还寒时。
郁如意足下轻踏,身形借力而起,两只净瓶内水箭齐出,竟威压得拂尘女不敢近前,只能以拂尘挥扫,掸去水露。那被击散得四处飞溅的露水在竹节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伤痕。
趁此机会,郁如意且战且走,拂尘女自然拔腿跟上,二人的距离又一次逐渐拉近。
这番缠斗一直到了竹林间的溪流处,也是时候做个分晓了。
拂尘女又挥动拂尘,这次又不似方才那化柔为刚的法子,而是一道裹着真气的劲风直扑郁如意的身躯。这道气劲着实不简单,并非攻杀,而是缠粘,若是被这股真气黏住,定然是要被扯到拂尘女面前的,到时候无论是扫还是刺,非要见血不可。
郁如意踏在潺潺流水中的一块石上,双手连舞,溪水拔流而起,竟在她面前筑成了一道透明的水墙!
真气消散,水墙飞溅,看上去是做了个平手,但下一刻郁如意气脉再催,竟然将空中飞溅的水汽凝成了一道剔透的巨枪,那巨枪悬了一刹,便对准了拂尘女压了过去。
磅礴真气自拂尘而起,将那巨枪又粉碎成无数水珠,如飞雨寥落,拂尘女借着掌中物件将雨幕隔在自己身前,倒是郁如意避之不及,被淋得连打了数个喷嚏。
“进步不小。”拂尘女将尘尾陷在怀中,面带慈祥的点评道。
或许以她的年龄来说,慈祥稍微有一点点不太合适,但她怎么说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当然,因广寒宫的驻颜术法存在,她现在的外表绝不超过三十岁。
广寒宫掌事姚念,江湖人称姚仙姑。
“师父……”郁如意用手帕擦干了湿漉漉的头发,行至姚念身前道:“我们继续吧。”
姚念却摇了摇头:“最近这种程度的锻炼对于你身体的负荷太严重了,还是歇一歇吧。”
“你有气脉做底子,练起轻功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进步已然一日千里,若是操之过急,很可能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姚念知道自己的爱徒一贯要强,所以补充道:“你还没有发现么?你最后凝水为枪的这一招气息散乱,已然是强弩之末徒有其表,根本发挥不出来威力。”
自郁家和徐珙乃至他背后的商会转为拉锯的局势后,郁如意就再一次辞别父母回到了门派里。
这一次,她是回来练习轻功的。
轻功,本就是很适合女子练就的一门功夫,郁如意从前不会轻功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飞来飞去”,比起四处腾挪她更喜欢慢慢走,所以哪怕师父再怎么管教她,她也不学,但如今来看自己的任性实在是不应该。
前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意识到,原来所谓的“四暗箭”,其实只有自己才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个,说到底自己现在也只有没完全兑现的武学天赋而已,论起处事和办事的能力,自己比起他们实在是差的太远。
要是自己会轻功的话,贺难在小树林也不会因为保护自己而差点死掉了。
所以这一次回到广寒宫中,郁如意比以往刻苦的多,甚至将自己喜欢的绘画和舞艺修行全给推迟了。
书接前文,如今的广寒宫已然形成了相当的规模,除了每个入宫的女弟子都必修的文武课业之外,还要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中任选四门修习,其余甚至还有一些关于仪态、花艺、茶艺等的修行,端的是五花八门。
郁如意就是典型的广寒宫三好弟子,要不是因为她母亲并非广寒宫门人,或许也是下一代宫主的大热门人选。
因为广寒宫多女弟子,开创的背景又和旧朝皇帝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广寒宫内的约束与戒律较外门严格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中宫主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当选宫主必须要满足的一个条件就是至少三代出自于门内,这样可以在相当程度上保证宫主和广寒宫的利益是一致的,不至于干出那里通外人的事情来。
师徒二人正一路走一路闲聊着近况,从竹林回来便径直往众人食宿的屋舍走去,直到走到郁如意房门前,才看见房门大开。
“谁在里面?”姚念沉声问道。
“我啊!”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缥色劲装的飒爽女子从房内大步流星地踏了出来。
这姑娘名作李问渠,姚念的弟子,郁如意的师姐。最重要的是,她乃是李广寒的直系后代。作为美撼凡尘的仙娥宫主之后,李问渠的长相自然也不用多说,但她却不是那种女子娇柔可怜的柔美,而是英姿飒爽的俊美,性格也更像男儿。此时的李问渠把头发用簪子绾在头上,看上去倒像是一位俊雅的公子一般。
李问渠笑嘻嘻地凑到了师父和师妹面前,开口道:“本来我是想借如意的针线缝一件衣服的,结果师父您猜怎么着?”
姚念还不明就里,但郁如意已经反应过来师姐在自己房内看到什么了,面色霎时涨得如衣裙一般红,冲上去要堵她的嘴。
李问渠可不似郁如意这般娇小,她的身条在女子之中算是颇为高挑挺拔的,轻轻一闪就叫郁如意扑了个空,她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手中正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画上是一个少年拄着一根黑色的烧火棍,长发和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神情说不出的自信十足。
画的当然是贺难,但因为“未完成”的原因,无柄刀只画了半截的部分,所以被看作是黑色的烧火棍也情有可原。
可能有人会问,这画是怎么“听出来猎猎作响”的呢?
脑补一下吧。
“如意……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李问渠笑嘻嘻地捏了捏郁如意的脸,她和郁如意的关系一贯很好。
当师父的姚念看着画纸上的少年也感到惊奇:“是啊,我也很好奇这画上的人是何许人也。”
郁如意正在那捂着脸自顾自地害羞,李问渠这边已经猜起来了。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
“京城里倒勉强挂的上,公子哥真不算。”
“你的发小?”
“俩人认识还不到一年。”
“你爹娘世交朋友的儿子?”
“当然也不是。”
“总不至于是你弟弟吧?”李问渠倒是见过郁如意的弟弟,长得完全不一样啊也!
“呃……你觉得可能么?”
半天下来,李问渠把她想到的可能性猜了个遍,但郁如意却一直否认。
“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小如意,你就当姐姐求你啦!说说呗?”现场又乱入了一个人,她已经站在旁边听半天了,八卦之心比李问渠还要强烈,正是从长生盟回来的宁藏花,和李问渠、郁如意可以说的上是广寒宫的铁三角。她倒是想跟着她的凌霄哥哥,但关凌霄已经跑到锦官城去了,所以也只能听她娘亲的话回广寒宫。
“进屋说吧!”郁如意跺了跺脚,一溜烟钻进了房间里,二少一老立刻跟上。
郁如意把自己和贺难的经历讲给姐妹与师父听,三人的反应各异。
姚念是过来人,虽然不曾婚嫁,但也知道小姑娘那青涩懵懂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自顾自地饮茶听着;李问渠只怕这种混小子带坏了自己的宝贝师妹,紧张地听着贺难的一举一动。
唯有宁藏花听的津津有味,直到最后才若有所思地咂吧着嘴道:“怎么听着和凌霄哥哥这么像呢?难不成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还是说我们姐妹的眼光出奇的相似?”
“你是说……自大狂和自恋狂这一部分吗?”郁如意吐槽道,显然她不止一次听宁藏花絮叨她的凌霄哥哥了。
“一开始很讨人厌,但后来才发现挺可爱的……”宁藏花补充道,丝毫没有听出郁如意话语中那揶揄的意味。
“有时候又矫情又幼稚,有时候又表现出和同龄人不相符的成熟……”
“从来都喜欢把话憋在心里……”
就在这姐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拍手称赞之时,当大姐的李问渠终于忍不住了:“是啊,你们两个分别描述的两个男人那股子抽风劲儿都一模一样……我真怀疑是不是压根就没有这两个货的存在,一切都是你们的幻想……”
宁藏花当然嗔怒,郁如意也有些恼火,二人一齐扑向了李问渠,却被李问渠一手一个给按住了,紧接着三人就闹成了一团。
如今的广寒铁三角,三姐妹感情如胶似漆。
花开并蒂,软谈丽语,当真是一副美好和谐的景象。
可谁又能想到,未来的她们却有一日会因为各自的立场不得不拔刀相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