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啊……”年轻的长发男子啪唧着嘴,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用好像,肯定不是。”与他并排而立的壮汉沉声道。
“那你要打么?”长发男子很鸡贼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不过看同伴的表情来说,对此也并没有很在乎就是了。
“你觉得呢?”壮汉狞笑了一下,他摆了摆自己的双臂,用十分期待的语气说道:“希望来点儿有本事的家伙才好啊!”
长发男子左顾右盼,末了很不仗义地说道:“那我就给你‘掠阵’好了,你尽情发挥。”说罢,他一夹胯下的骏马便朝着相反的方向退了几步。
这俩人都是“很嚣张”的人,但嚣张的点却不太一样。
贺难的“嚣张”,是选择性的、以一种出人意料地姿态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他自己未必会抱有某种看不起人的心态,但在旁人眼里就是十分的欠揍。
而魏溃的嚣张,则是纯粹的、目空一切的狂傲,甭管对方有多少人,先干了再说,威雄四海,气焰万丈。
话说回来,魏溃这么嚣张,真的没事么?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要案在身的“通缉犯”。
这就得说回到军队与江湖中情报系统的差异了——军队以朝廷作为背后靠山,要找个登记在册的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种劣势就在于一旦这个人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或者就地往深山老林里一钻,以朝廷那一层一层往上汇报、又一层一层往下传令的方式,黄花菜都凉了,这就是为什么这年头能破的案子少之又少;而江湖中的情报系统就显得有趣的多——主要是靠谣言、吹牛逼以及道听途说,你说真么?有些描述未必是真的,因为魏溃已经在绿林道中被以讹传讹变成了“三头六臂、身高二丈,口喷烈火,鼻生浓烟”的形象了。但也不会假的到哪去,因为抛开人们在他身上赋予的神异色彩之后,至少他手刃了“泰山王”武不知和“平等王”钟柏虎这件事是确有其事、言之凿凿。
而经过贺难一番“暗箱操作”之后,魏溃在朝廷这里的身份不说是洗白,至少目前也是无人在意,毕竟天狼军所驻守的沙寒关距离水寒关隔了大半个盛国,手也伸不到这里来,而对此事略知一二的齐单也没和魏溃打过照面;不过在江湖上,魏溃倒是已经声名鹊起。
眼前这一伙人将这条狭窄的山道堵的水泄不通,看样子好歹也有五十人,乱哄哄的连个头儿都找不出来,唯一值得肯定的那就是来者不善。
不过五十人也好,一百人也罢,只要是没有达到一定水准的,在这条路上就是砧板上的肉,一斤是剁,十斤也是剁,无非就是快慢的问题罢了。
“敢问兄台……可是前些日子连斩两位十殿阎罗的魏溃?”人群中钻出来了一个白面男子,说话还挺客气。
魏溃皱了皱眉,但仍然不敢大意:“你是……?”
那白面郎君朝着魏溃拱了拱手,满面春风:“鄙人仵官王郑去来,绿林旱道十殿阎罗第四,敢问足下可是近来名动江湖的魏溃?”
魏溃已然将挂在马背上的大戟绰了一条在手上:“这么说来,你是为那两个报仇来的?”无疑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郑去来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只是久仰壮士大名。几日前我仵官寨里的前哨刺探您要打这儿过,我便是日日带人在这恭候您大驾光临啊!”
似乎是怕魏溃不信,郑去来又补充道:“当然,兄台可能不相信我这个‘山贼’的一面之词,毕竟我和那二位在您看来可能都是一丘之貉——这我得解释解释,虽然我们同属于绿林道的十殿阎罗,但彼此之间可谈不上什么交情可言,甚至我和那泰山王武不知的过节在绿林中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兄台要是担心我是为了那二位报仇的……大可不必。”
“那你今儿来这一出儿又是啥意思呢?”魏溃还在思索着郑去来所言是真是假,贺难这边见一时间也打不起来便又往前走了两步。
“在下不知道魏溃壮士挑了那二位,是铁了心的为民除害还是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主动触了您的眉头,但我郑去来倒是想和二位结交一番——今儿这么折腾,就是想请二位到寨里坐一坐,吃上一顿酒席,若两位看得起我郑去来,大可多留几日,若是实在碍于我这‘贼寇’的身份,那也赏个脸吃顿饭再走,郑某也有盘缠相赠。”平心而论,郑去来这一番说辞已经是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了,而他喘了口气之后又补充道:“今日郑某亲至,带的兄弟也不多,怕的就是手下的不听话跟二位动武伤了和气,郑某诚心正意,恭而敬之,还望二位赏光。”
贺难不知道郑去来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他自己已经把心里的账算明白了——跟郑去来走一趟,好处就是再往南去,那些小贼小盗都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坏处就是有可能郑去来在寨子里会有埋伏;但要是不跟他走呢……梁子是肯定结下来了,而且免不了动手。
一旦动起手来,那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寨子里,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因为寨子里人再多,真正能交上手的也就是那一圈,而且以这帮山贼们的尿性来说,只要把领头的砍了或者杀了不少人,剩下的人就是一哄而散,构不成什么威胁。当然,如果人家进了寨子跟你翻脸,那危险性一定是要大过在这山道上的。
“我觉着……跟他走一遭也无妨。”贺难低声说道,他是觉得郑去来在背着人搞些名堂,要是不亲眼看看,那岂不是明珠暗投了么?
方才郑去来在山脚下和二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的确是早几日就探听到了魏溃和贺难要打这片儿“两龙塘”过,也的确在寨子里置办好了宴席,虽然从贺难的角度来说会怀疑郑去来下毒也很合理,但的确是正儿八经的一桌好酒好菜。
由于当年之事所致,魏溃是打心底里瞧不起这帮山贼,虽然到不了杀之而后快那种地步,但主动劫他道的那两位十殿阎罗,他也不介意亲手送他们上路;而贺难跟他的想法倒是有些不同,从对于萧山那帮贼寇的收编就能看得出来——贼寇是除不尽的,能把他们从拦路打劫的贼寇转变成乡勇也不失为一条路。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的并不算是十分愉快,但至少场面上是很热闹的。
当然,贺难与魏溃也不会因为郑去来好吃好喝的供了一顿饭就失去了警惕,魏溃千杯不醉,贺难两口就开始装醉,摇摇晃晃地便奔着茅房走去。
别看绿林中人大多都没念过几年书,可山寨里的布局也是有讲究的——茅房不能盖到风口,这道理自不必说,而茅房边上大多都是库房和马厩。
这年头儿,兵器和马匹就是任何一个武装组织的命脉,全天候看守着都不为过,而为了能提高看守的效率,库房和马厩建在茅房的边上也不难理解了,毕竟人有三急,守库房的人也不能不上厕所不是?而且马的屎尿也得需要处理,都是为了方便二字,就连军营也都是按照差不多的思路去修建的。
这天底下和茅房不挨着的库房,可能只有国库和一些大钱庄了——毕竟有身份的人多多少少得在这方面讲究一些。
就这么在茅房里一进一出,贺难突然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守库房的人未免有些太多了,而且自打他一露面都把眼神儿往他身上可劲地瞟。
列位可别忘了,贺难是正儿八经整顿过萧山那一票人的,对于山贼们的德行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看门守户可是苦差事,哪有像眼前这几位一个个好像长枪一样杵在门口戒备森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背后有事儿。
想罢,贺难便调转回到聚义厅的脚步,往另一边儿走了过去。
“干什么?”还未等贺难接近,杵在那站岗的一个喽啰便主动走了过来,他也知道这是寨主的贵客,所以也不好拔刀相逼,只是伸出来一条胳膊阻拦一下。
“哦,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都得喂马,马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不是?”贺难顺嘴扯道。
那喽啰听贺难这么说,神情稍有缓和,客气道:“不麻烦您了,您是寨主的宾客,还是吃饭去吧,喂马这点儿小事我们这些人来干就行。”
贺难摇了摇头:“哎,不行不行,我的马认生,必须我喂才肯吃草料,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好了。”贺难这是似演非演,演也不演,仗着醉态直接道破了对方的心思,然后便自顾自地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喽啰也是没什么好再阻拦的,谁知道寨主到底对这两位客人打的什么主意,虽然马厩里的确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为了防止贺难瞎逛游到库房那边,他便主动引着贺难往马厩深处走。
连喂马带观察,在马厩晃了一圈过后,贺难这双眼睛倒还真看出来了点东西——借着正午的阳光,他瞥到一间库房的内墙上,有影子在动。
什么玩意儿?指定是个活物,大概率是一个人。不过贺难并没有声张,他还是神色如常地喂着自己和魏溃的两匹马。
其实人家库房里有什么跟你贺难能扯上什么干系,但丫就是打山脚下就觉得这郑去来有阴谋,一看这寨子里氛围这么不对劲,就更怀疑郑去来图谋不轨了。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尿憋得还是贺难本来就三急,马厩之行一共一刻钟,贺难又进了一趟茅房。
只听一声巨响,茅房……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