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沉丹田,运转周天……
贺难,在练炁。
不似第一次运炁时那尴尬的场面,如今的贺难很明确自己体内的确是有“炁”存在的,这一点连东方柝这位“仙师”都亲口承认,而东方柝临走前也叮嘱过了贺难事须缓图,欲速则不达,如果身体在行炁的过程中有了异常,那么一定要立刻停下。
好在贺难也并不是个急脾气的人,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比起变强来说更怕死”这一点,所以倒也不紧不慢地练着,至今也未见什么异常。
只是唯一一点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体内的炁,就卡在这儿了。
武人练气,除了最基础的气运周天来锻体之外,第二步就是要将真气外放才能起到效果,但贺难却无论如何没办法释放出体内的真气。寻常人练气,最难的都是第一关,即如何找到气感,在能将气运行过一个大周天之后,基本上就进入了“如何运用”的阶段,而贺难第一关过的轻轻松松,反而在第二关前迟迟不得入内,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奇葩。
带自己上道的师父东方柝已经离开身边,贺难也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前些日子魏溃过来水寒郡探望他的时候,贺难倒是向老魏咨询过这个问题,不过老魏却也表示无能为力。
“练气?练气做什么?”这是魏溃的原话。
“先不说东方兄说练气能修仙,你们练武的高手不都练气么?”贺难疑惑道。
“没这个必要。”说罢,魏溃信手一拳下去,只见拳锋所指之处,一棵挺拔的柳树被打的中心开花,树皮寸裂,这一拳直直打凹进去三寸有余。“这多简单。”
看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贺难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悻悻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为了搞清楚自己体内炁的问题,贺难还真没少向人打听,提出建议的人倒是不少,但能解决问题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反正死不了就行,贺难如是想道。
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天,贺难正提着夜宵往家走——最近公务并不繁忙,师兄便准了贺难几天的逍遥快活,让他养精蓄锐。
别看书中未表贺难做了些什么,但实际上郡城内的治安恢复的不错要和他有不小的干系,平日里贺难除了作为师兄的副手帮忙处理公文之外,基本上就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泡着,无论罪名大小,至少都得在贺难手里过一遍。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对师兄弟以及全郡上下的共同努力,水寒郡还真一扫当年那副颓势。
当然,说到功劳,居功至伟的还是周獠。
自他上任以后,所做的每一项决定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力排众议”。追责旧官、清剿流寇、接济难民、镇压豪强,别说放在从前的水寒郡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放在京城三辅之地要施行起来也颇为困难。
而他所做的事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就是重新赋予了大批流民户籍、并为他们提供了租赁官府土地耕种的机会。这样一来,这些流民们不但不必为了糊口的风险四处藏匿流窜甚至打家劫舍,甚至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变相减免了赋税,而周獠也籍此整顿了郡城治安,还多了不少稳定的人口。
而由此事便可见,虽然都是山河府这个科班出来的,但贺难所学偏侧执法掌刑、审案断狱,算得上是特种人才;而周獠才是真得李獒春传授的那类弟子——要知道李獒春可不是仅仅靠断案的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们这类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更加务实,而且实际处理起来的阻力也更大。
贺难当然风光,但在他的背后如果不是周獠不遗余力的支持与整改,他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无从施展。
后人们在阅读史书之时,多会以那些纵横天下、豪情万丈的英雄史诗为楷模,也更加偏爱那些个性鲜明、锋芒毕露的人物。无论是力敌万人的猛将,奇策百出的谋士,抑或是吞吐天地的君王在人们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显然会更深,就连史官们在辟撰经史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对他们着墨甚多。
然而,猛锐盖世的名将也得依赖兵精粮足,雄姿英发的帝王也不免借祖父余荫,若是没有幕后经年累月的“厚积”,又何谈“薄发”呢?
如果没有那些务实派的人处理着那些在史书上或一笔带过、或看上去枯燥不堪却又极其费力的政务,便也不会有所谓雄主和盛世的存在了。
而历史有关的另一件极为滑稽的事情,就是后人们总会以各种标新立异的心理,去为那些早已被盖棺定论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古人翻案,他们将那些惨无人道的暴行称之为“必要的牺牲”,将那些穷奢极欲的产物美誉为“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人们总是幻想着自己若是生在风云色变的乱世,定能博得不世功名,成就一番伟业,但如果真生逢乱世,也不过就是城墙下、河道中的多一具泥灰罢了。
贺难像往常一样走到了家门口,正欲伸出钥匙捅开门锁的时候,却发现大门不知道怎么着已经开了个缝。
借着月色,贺难可以看见自己家的院子中有一个人坐在石桌边自酌自饮。他将手暗暗放在了刀上,然后静谧地迫近了过去。
“不请自来就在别人家里大吃大喝,这不太好吧?”贺难将无柄刀架在了那人的侧颈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些眼熟。“嗯?喝的还是我的酒?!”
这位不速之客轻声干笑了两声,转过身来用手拨开了刀刃:“好久不见啊……吾之子房。”
盛国第五皇子,赵王齐单,亲至水寒城。
在看到贺难的一瞬间,或者说看到贺难手中无柄刀的一瞬间,齐单有些错愕,紧接着便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而在看到齐单的一瞬间,贺难的心情很难用语言去描述。
复杂,那是肯定很复杂的,其中有敬畏、有惶恐、有震惊、有蛋疼……
这种心情直接影响到了贺难的下一个动作,或者说行为——他居然拔腿就跑。
“哎……”齐单猛地伸手拦住了贺难。
贺难这会儿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但还是逃开齐单距离有数尺之远,然后惊魂未定地说道:“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贺难没有问齐单“为什么知道他在这儿”这样弱智的问题,毕竟对面的人可是皇子,想打听这点儿事还不简单么?如果贺难问出这样的话,那不但是怀疑五皇子的能力,还在侮辱自己的智力。
“我为什么不能来?”齐单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手背在身后,作出一副孤傲的样子:“贺难啊……你想利用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你以为本王会按照你的想法做事么?”
齐单很少在别人面前拿出王爷的架子,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用身份去压人的人,不过他现在心里很不爽。
迟则豹给自己带回来的那封信,贺难给齐单指出来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但却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法,反而借此跟齐单扯皮;朱照儿给自己带来的那封信,贺难又给齐单指出来了另一个目标,但却依旧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法,反而又想借自己的手去给他扫清障碍。
你说,齐单如何能不气?
不过齐单毕竟是齐单,就算心中再气,也不会因为情绪而影响行为。
“我说……你这次过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贺难此时也平静下来了,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齐单当然知道贺难什么意思:“哼……你觉得这里的人会认识我么?”
是的,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人压根儿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子,更别提皇子了,所以齐单也一直能以白无庚的身份出没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这次更是直接杀到了盛国最北边的水寒郡。
“哎……”贺难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夜宵放在了石桌上,最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说实话,我做过你会不满的准备,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你别忘了,我们之前‘交换’的条件,我已经宽限了你很长时间了……你是不是也得回报我一下了?”齐单比贺难要高上一个脑袋左右,此时他站的笔挺,审视起了贺难的神情。
“画策啊……当然可以,不过你知道的……大家要有来有往嘛,来而不往非礼也。”贺难的双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贺难!”齐单也是怒极反笑,“是什么给你的勇气,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没想到贺难没有正面回答齐单,而是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自己装夜宵的包袱:“你要吃么?”
包袱里面,是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和一些齐单压根儿就没见过的野菜。
“这是什么?”齐单好奇地伸出手拈起了一把打量着。
“曲麻菜。”贺难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了酒,然后平静地说道:“可能你不信,但这就是我的勇气。”
…………
红薯和这名为曲麻菜的野菜,都是平民百姓每日的食物,北方的百姓们在菜地里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它的味道,而贵为皇子的齐单却根本不曾听说过。
贺难敢于和齐单进行这么高难度拉扯的原因,便是如此。
用通俗的话来讲,那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如果是贺难来说这句话,大抵就是“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从不防守”。
看到贺难如此潇洒,齐单也不禁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一同坐了下来,学着贺难的样子,将那绿叶上展开紫色脉络的野菜塞进了嘴里。
“有点儿苦啊……”齐单咀嚼了两口之后便感觉到了这菜的味道十分古怪,他本想直接吐出去,却又不知为何强忍着又咽了下去。
“苦就对了……”贺难给二人各斟满了一杯酒,“从来都是苦的。”
这话,也不知是指二人口中的曲麻菜,还是指人,如果说是指人的话,那又是指谁呢?
还不等齐单想明白贺难要说什么,贺难却抬头望了望天上星斗,然后举起了酒杯:“春天到了,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