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种种试探和观察,关凌霄已经确认了,尽管皇甫让饮下的琼浆能为他提供相当程度的自愈能力——包括开放性创口和脏器损伤的治愈,但他那仍晃荡着的右臂证明了还有一些事情是皇甫让力有不逮的。
而在之后的炁力对耗之中,关凌霄也摸清了皇甫让的极限在哪——所以,他准备用一招,来分出胜负。
…………
炁之归吾,如鱼之归海也。
这就是宋归潮数十年也未曾参悟到的,归海诀的真义——他以为归海诀那能够让修炼者的炁脉同时容纳多重性质不同的真炁便已是真谛,但实际上比那更上一层楼。
将归海诀参至绝顶,我即天地,天地即我!
当然,关凌霄的实力绝对没有达到那个级别,否则他将会是古往今来最为年轻的绝顶级高手。
但至少,他接下来要使出的招式……差不多。
从意象的层面看去,就好像一头饕餮巨兽饥餐渴饮着世间的一切。
而这也是关凌霄最不想被人看到的秘密之一……尽管无论如何他都会暴露出一部分,但知道其中细节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所以他才主动激将皇甫让和自己一起提升炁的强度,逼着宝相禅师再用一次八壁浮屠将二人封在里面——就算老和尚与寥寥数人感知到些什么,但想必也不会乱说。
当八壁浮屠升起的刹那,便已是关凌霄为皇甫让设计好的死局。
然,这也只是关凌霄的算计……而已,这世上可不只有他一个聪明人,也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战斗中还在进行着思考。
…………
皇甫让的浑身上下突然充斥着阵阵异响,随着墙壁构筑出的狭窄空间甚至引发了阵阵回音,而在短促的响声停止之后,皇甫让的双眼中又泛起了诡异的红光。
比之与景神相一战更甚,此时鲜红的血丝几乎覆盖住了整对眼球,而皇甫让也强行将自己被扭断的右臂复位。
和关凌霄类似,皇甫让也有着一些不太方便让人看到的绝招,而在此之前他不得不数次以自己的最外层的长衫遮蔽众人的视线作为掩护——而在这无天无地的浮屠塔内,他也不用再藏下去了。
歃血奇术,此乃皇甫让偶得之绝技,也是他杀死皇甫垂云的看家手段,更在与越戎刀、景神相的先后交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还未施展出这歃血奇术的全部奥妙便已取得了胜利。
“歃血”,便是取得对手的血来增强自己的实力,皇甫让那“掏心掏肺”的一爪便已采得了相当多的血样,尽管血液已经干涸在了手上,但结果也是一样的。
“关凌霄,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能在短短十年之中就从一个四体不勤的废物进步到如此境界,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真是神奇……”皇甫让缓缓地开口,这是他第一次肯定着对手的实力,“而我也算佩服你的品行……毕竟你没有揭穿我借助琼浆的事情——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因此就留你一命就是了。”
当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像皇甫让这般自傲的家伙,使用这种言辞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承认对手强大那么简单,而是要衬托自己更强:“但有些东西是你不可能比得上我的……那就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修炼,和能够为此牺牲一切的意志。”
“为了实现理想,我抛弃了母亲、杀死了继父、蒙蔽了弟弟……这是我用‘人性’换取到的‘才能’,如果在这儿止步不前的话岂不是太过儿戏了么?”仙馔密酒终究还是酒,皇甫让可能也是酒意发作,不知不觉地就说了一大堆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今日关凌霄就要死在这儿了,说给他听也无妨,总不至于他在地府还能替自己宣传去吧?
“其实我是个非常喜欢研究对手的人,我对你的了解恐怕比你想象得更多——我们二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些相似的……我虽然将姓氏改作皇甫,但终究还是个没有亲缘的外人;而你虽然顶着母亲的姓氏,却是实打实的长生盟主的嫡长子。像你这样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家伙,如果还能战胜化屈辱为动力的我……”说到此处,皇甫让的声音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哽咽,亦或者是二者兼有,“那不是这个老天太不公平了么!”
说罢,皇甫让的身形仿佛超越了光阴,在一瞬间闪现到了关凌霄的身后,一拳便击穿了关凌霄的左胸!
“你……你怎么能……无视我的……”关凌霄的肺好像也被打穿了,说话都泛着血沫,他不可思议地偏过头看着皇甫让,似乎是想问出对方能完全无视自己炁罩的缘由。
歃血奇术,比起武功来说更像是一种“法术”,甚至与东方柝的“纵地金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自然能超越常理——只要取得对方一定量的血液,皇甫让便能倚仗这奇术瞬间出现在对手的身边,完成不可能的刺杀。
不过皇甫让是不会和关凌霄解释这么多的,这事关他压箱底的绝招,前面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也就算了,就算是他这般自负的人也不会将功法的效果详细解释给对手听的,哪怕是将死的对手。
然,就在皇甫让从那血窟窿中把手抽回来的刹那,惊变陡生!
也不知关凌霄是否回光返照,在皇甫让懈怠的一瞬之间,杀力赫然而生。
如水之就下,如鳞之竞跃,如龙之归海!
皇甫让心思流转迅捷,仓皇使出全身炁力抵挡,那漫天兵刃顷刻间全部汇成一面大盾,招架在皇甫让身前。
但……没用。
关凌霄一掌推出,犹如千龙逐浪,无可阻挡,那盾顷刻间便连纹带缝龟裂,带着皇甫让一同被推至浮屠塔壁之上,再一息,墙倒屋塌。
“起!”齐道长见浮屠塔已破,四方旗幡大阵终于出手,围成四堵高墙,宝相大师也终于再显金刚法相,将场内二人拦在其中。
待金刚散入凡尘,幡儿收归袖里,终于是胜负分明。
那皇甫让足下一对靴子连鞋底都磨没,两只手臂自肩头以下已然消失不见,面目上全无血色,胸腹前骨肉横飞,躺在地上是只有气出、全无气入。
而关凌霄也并不好受,左胸处虽然真炁也如药敷,但仍潺潺滴血不断。
“咳、咳……”皇甫让的表情格外狰狞,到现在仍有愤恨不服之色,但他想再抬起手来,却只能看见自己一对尺长的骨头了:“这老天,待我不公!待我不公!”
关凌霄踉跄走来,似是过了一个春秋,只见他轻声慢语言道:“没有什么不公,如今你败在这儿,只能说是力有未逮,而你死在这儿……是你咎由自取。”
皇甫让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血涌到喉头吐不能吐咽不能咽,便给了关凌霄再说的余地,只见关凌霄低声附耳道:“其实你从我没有被火枪打死就应该能想到的……就算我能用真炁抵挡住贯穿,也绝对抵挡不住铅片碎裂——常人的心脏在左,而我的偏右,所以才有此一生。”
皇甫让的神情没有因为关凌霄的解释而变化,看来他在意的也不是什么关凌霄心脏在左在右这种屁事,而关凌霄何等聪明,怎会猜不到对方因何耿耿于怀?他苦笑了一声:“死在我手里,你一点儿也不冤……因为我就是比你更有才能。”
这一句,直接把皇甫让气的能开口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一股力气,将口中含着的血直接喷在了关凌霄的裤腿上,然后竟然能流利地说完一段话:“真可笑,你生来就是嫡出长子,继位顺理成章,而我却因为没有流着皇甫垂云的血,依靠自己的能力才走到了今天,成为了不夜山庄的实际掌控者,你说我不如你?”
“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也不知道皇甫让这句话到底是在贬损关凌霄还是皇甫垂云,还是他那个弟弟,又或者他现在已经疯了,把天下人都囊括在其中。
“啊……只有竖子能成名,像你一样的‘横子’都死了。”关凌霄心中暗叹一句无药可救,便借二人此刻的姿势揶揄了一句,又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谐音梗,“哦,我说的竖子就是竖立的竖,不是庶出的庶哦!当然,你连庶出也算不上吧?毕竟不是一个爹生的。”
关凌霄的嘴,绝对毒过贺难,而皇甫让本身就心胸狭窄,此话一出,登时便使得他急火攻心,气绝而亡,临了也没能再留下一句原创的遗言出来。
“当然,我和你差不多嘛……我也不是亲生的。”关凌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咕哝着,然后朝着皇甫让的尸体充满恶意地歪了歪脖子,似乎要让这句话追着皇甫让到黄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