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客令杜捕头带着一部分官差将沈放和徐珙二人带回去打入大牢听候发落,而自己则拿着“证物”,继续与副军头等人慢悠悠地坐在莱州赌坊的大门口等着。
那么,他是在等谁呢?当然是在等莱州赌坊那位传说中的西洋掌柜了。
赵希客也不愧是能在山河学府内压制了贺难数年的人,其能力如何从这短短一夜的安排便能看得出来颇有水准。
那么这所谓的水准究竟体现在哪呢?
就以他对今夜两路兵马的人手安排为例好了——杜捕头为人厚道甚至有些油滑,再加上和沈放是老相识关系匪浅,让他把人带回去处置一定不会为难沈放,反观副军头和沈放关系一般,而且此人性格严肃,是眼睛里容不得钉子的那种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没准儿会误伤了这个重要证人。至于留在这儿的人,当然也是副军头这种秉性刚强的家伙随自己与那西洋人对峙更显气场,这证物也是他亲手搜出来的,对方就是想抵赖都不成,而老杜因为没有亲自上楼不但对搜查的细节知之不详,气场也偏软弱了些。
待人接物左右逢源的,便用来打探消息,交下人情;办事利落雷厉风行之人,便驱使着冲锋在前,以作表率。这用人之道看似简单,但实则不然,能把每个人都安排在合适的岗位当真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才能——当年以贺难的聪明机敏尚且逃不过赵希客的层层布置好一顿毒打,又遑论徐珙呢?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或许也是沈放早先给赵希客提供的情报无误,差不多戌时正刻的功夫,那一头金发、鼻梁上横一道疤的西洋人安德烈,果然到了。
“哦……敢问这位上官在哪高就、任何职位啊?”但见安德烈大步流星地走进莱州赌坊之内,神色之中却并无异常,看那淡定的态度应当是早知道赌坊内发生了什么——虽然官军们是一个人都没有放跑出去,但左邻右舍的街坊同行们可都是眼睁睁看着沈放和徐珙二人被押走了,再退一步说今儿被“例行检查”的也不止莱州赌坊一家。安德烈一进门便盯上了同样淡然的赵希客,一口流利的盛国语说的只听声音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洋人。
“尘州郡兵卫所,指挥使,赵希客。”赵希客睨视了一眼安德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他报上的是自己公开的职务,但只是这个名头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因为手上握着兵权呢!而同样是在地方执掌兵权,郡尉和郡兵卫所指挥使也有着相当大的分别——前者的兵员虽然数目不少,但大多都是从当地乡勇中募集的,而后者的直属部下极少,但无一例外不是从各地抽调的精锐,指挥使更是必须要有在京城供职的经历——即朝廷各部的绝对心腹。
顺带一提,几乎所有兵卫所指挥使、乃至其它在边地握有兵权的职位都存在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想提拔,得先成家。因为兵权这个东西你不能不下放,但又不能随随便便谁都掌握着兵权,所以朝廷便依靠这种方式来保证各地指挥使不拥兵自重——就算是想不开的时候也得想一想,你家里人可都在京城呢!
赵希客虽然比贺难大不了几岁,但他出身好、成家也早,再加上又是山河府四枪的候补,信任度这块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原来是赵指挥使,失敬,失敬。”安德烈起初态度还有些倨傲,但听到赵希客的来头之后脸色微变,语气也恭顺了很多,看来他对官差的职务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不知赵指挥使这是……”
“本来是例行检查,但既然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那也只好烦请掌柜和我们走一趟了——您的两任大监赌已经先行一步了。”赵希客将茶杯用三指托着送到嘴边,笑着对热水吹了吹凉风。
“了不得的东西……”安德烈的湛蓝双眸转了转,瞳孔微缩:“赵指挥使指的是……”
赵希客示意副军头将证物递给自己,然后稍微撑开了布袋的口子:“这个东西难道掌柜不认识?”
“这可不是我的东西……”安德烈矢口否认道。
“那你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当差的在陷害你咯?”赵希客挑了挑眉,他早就料到了对方会在这一点上抵赖:“这玩意儿的气味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形成的,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掉的——要不要我调两条好猎犬来嗅一嗅?”
“不、不,您误会了……”安德烈立刻回应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陷害我,或者手下的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事儿……”说着话间,安德烈便又走近了几步,从袖口掏出了一卷银票要塞进赵希客手中,但赵希客没有接过来的意思,最后他只得悻悻地将银票垫在了布袋子之下。
安德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服软了,这就是要花钱消灾——或者说把自己的灾转移到别人头上去。
“呵呵……”赵希客噗嗤一声就乐出来了,那银票他直接折了个纸鸟就从手里飞出去了:“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差你这仨瓜俩枣的?”
赵家也是世家,赵希客不会见钱眼开,更别说他这次就是奔着把安德烈给办挺才来的。
“赵指挥使,你也别太过分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见对方如此轻佻的羞辱自己,安德烈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配上那狰狞的刀疤倒也有几分气势。
“怎么,你上边儿有人啊?”赵希客一个甩手就把安德烈按在地上了,副军头也适时地给安德烈反绑住手腕:“那就让他亲自来上我这儿领人来。”
就在赵希客擒拿安德烈的功夫,沈放和徐珙已经被扔进临宁县的大牢当中了。
“沈……兄,现在该怎么办?”一路上,徐珙都紧张的不敢说话,他哪里受过这等蹲号子的待遇,有些六神无主——虽然他对沈放颇不服气,但眼下二人关在一间牢房里,所以也只能询问对方的意见。
沈放则是一脸的沧桑,直接就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墙边的草席上:“我当年也没少进来过,所以还是有点儿经验的——其实蹲号子是无所谓,就看这事儿是大是小了,小事儿的话估计明天早上咱们就能出去了。”
“话说……那几个官差搜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知道这事儿不?”沈放瞟了一眼缩在另一个墙角的徐珙。
徐珙犹豫了半天,最后站起身来顺着牢门往外看了看,在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才磨蹭到了沈放边上儿,声音低的比蚊子叫还小:“……你知道罂粟么?”
“啥?”沈放一激灵便坐起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那玩意儿不是制大烟的东西么?这东西你都敢碰?”
说罢,沈放便一巴掌甩在了徐珙脸上:“操,你丫真是疯了,干出这断子绝孙的事儿来居然还连累了老子!”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打累了之后才又坐了下来。
徐珙挨了一通乱揍也是敢怒不敢言,哭丧着脸说道:“沈大哥,沈爷爷,我也是受东家指使的啊!这玩意儿我哪有胆子去搞,还不是那些洋人支使的?”
沈放又骂了两句脏话,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乐了出来:“嘿嘿,这事儿对我来说倒也不算个坏事——反正这东西是你们搞的,跟我没关系,凭我跟老杜他们的交情也不会很为难我。这帮官差要是真铁了心的查下去,你们两个铁定掉脑袋,那莱州赌坊不就还是归我管了么?”
徐珙一听掉脑袋这么严重,顿时吓坏了,虽说他心中对沈放也有怨气在,但听沈放的意思他倒是有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就到了沈放身边儿:“沈大哥,你也帮小弟我在杜捕头那说两句好话吧!小弟我也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帮人做事啊!杜捕头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能留我一命在就行!只要你这回帮了我,以后小弟我就听您差遣,赌坊还是您来做大监赌,我给您端茶递水就行!”
别看徐珙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这小子也藏着心眼儿呢!官差怎么偏偏就查到了这个东西?是不是沈放在其中搞鬼?若是真帮商会捉到了这个害虫,自己不就是大功一件么?而且后半段基本就是鬼话——莱州赌坊现在属于商会,就算徐珙和沈放俩人都平平安安出去了,那赌坊也轮不到沈放这个外人接手,反而被商会干掉还差不多。所以徐珙虽然表现得非常窝囊,但实际上还是在试探沈放的口风。
“呵呵,端茶递水的人多了,我还差你一个?”沈放嘲笑道:“我怎么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很不服气来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徐珙是求爷爷告奶奶还是表演什么节目,沈放就当他在放屁,自己还不断拿砍头这件事儿眉飞色舞地吓唬对方,再加上路过的狱卒以及杜捕头黯淡着脸过来通知二人安德烈也被抓了进来,被渲染的如此恐怖的氛围之下,徐珙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沈放,你还真蹬鼻子上脸是吧!”徐珙猛地站起身来推了一把沈放,然后说道:“哼,就算你不帮我,我背后的商会也会保我无虞!”
沈放略微一滞,神情呆滞:“什么商会?”
“当然是洋人的商会了,我和安德烈都是商会中人,凭借商会的能力,很快我们就都能脱离险境!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安德烈清算吧!”
“你说的那个洋人商会真有这么厉害?”沈放挑了挑眉毛,一副感兴趣又半信半疑的样子:“我看未必吧?方才你也听到老杜说的那些话了——这件事儿的严重程度必须得有人为此负责,我跟这件事又无关联,那你们俩肯定至少要死一个——真到了抉择的时候,你觉得那劳什子商会是要保你还是保安德烈呢?”
徐珙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仿佛痴呆。
“看在咱俩睡在一个笼子里的份儿上,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绞尽脑汁地去寻思怎么把黑锅全推给安德烈,这样对你我都好——出去了之后你把莱州赌坊让给我,咱们就都不提这件事儿,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是继续给洋人打下手也好,还是再寻点儿别的活计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说罢,沈放便双臂一抱,在冰冷的草席上假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