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难醒来的时候,疼痛的感觉已经渐渐过去了,虽然脱臼的双臂并没有完全恢复,但好歹并不是完全不能使唤。
至少对方没有立刻杀了自己。
无论是因为要嘲弄他的失败还是抱有其它目的,贺难似乎都得感谢命运赐给自己的苟活。
只要还活着,那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身陷囹圄,居然还在构思破局之策,这份精神着实令人敬佩。”陌生的面孔穿越重重的钟乳石林走到贺难面前,与他隔着栅出来的铁栏对视,被分割开的两人具有天然互斥的气质——空间开阔的那一方儒雅静谧,身处狭窄闭塞之地的人则满脸都写着不正常:“但现在开始努力,似乎还是晚了点儿吧?”
唯有一点得到求同存异,那就是大家伙儿只要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你想多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努力的人,思考也只是因为没事儿干而已。”贺难是那种合上棺材合不上嘴的人,既然眼前这位这么愿意跟自己聊聊,那就说两句呗!
“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儒雅的青年微妙地冷笑了一声:“为了保住自己天才的名号,所以只能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在你看来承认自己在才智上不如别人就是一种耻辱。”
“自命不凡……以至于连现实都不能接受。”青年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萎在墙角的贺难:“所以你也只能依靠我的施舍才能活下去了。”
青年的口才也不遑多让,而识人之术更是十分了得,若是寻常人估计已经被这一席话语扰得心防崩塌,就算曾经的贺难都要恼羞成怒——至少山河府时期的他是绝对会受到极大震动的。
然而这些年来的成长终究让他有所渐悟,贺难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又道:“你所认为的‘现实’,是指你的才能在我之上这种事么?”
“否则又该怎么解释,现在的你正处于樊笼里,而我则站在外面呢?”青年又道,贺难的言辞在他看来毫无说服力,只是那自欺欺人的延续罢了。
“因为我想见到那个阴魂不散的胜师一面,这个理由怎么样?”
这个答案触及真相,当然也并不难猜。站在贺难的角度来说,自己在芒城出了事,十有**就是胜师干的——而观察眼前这个人的谈吐气质,也和自己推测出的胜师的形象相去不远。若说真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应该就是年龄了——胜师大概不会这么年轻吧?
“若说阴魂不散,那也应该是我们来形容你才对。”青年也不讶异于贺难的直截了当,在他看来如果贺难猜不到胜师这个答案才值得奇怪:“而且仅此而已,似乎也彰显不出你的才能吧?”
“你有点儿礼貌行不行,别打断我说话啊!”贺难才是真的没有素质,直接把青年的话头截断,这也是他设计好的对话流程——从交谈技巧的角度上来讲,这是贺难在强行确立自己才是对话主导者的身份:“第二个理由嘛……那就是把白忆儿救出去——或者咱们换种说法,把白忆儿失踪的真相公之于众?”
通过那个唐师兄与康兴材在自己面前的短暂交流,贺难不得不进行这样一种猜想——胜师就潜伏在药王斋之中,不过他的影响力还没有达到能够操控整个门派的程度,所以才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实施抓捕自己的计划。
而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白忆儿本身的立场——她究竟是胜师计划当中不知情的引子,还是坚定站在胜师一方自愿作饵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贺难也没有把话头说得太死,而是补充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辞令先来镇住对方再说。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和自己在一块儿的三个傻蛋是不知情的,贺难在这儿玩攻心的目的便是诱导胜师去争取那三个人的态度——乍一听起来是有点儿奇怪,贺难与胜师彼此对立,为什么要让对方去尝试说服中立派壮大势力呢?
贺难所在意的根本不是曹栋三人会不会加入胜师的阵营,而是胜师有没有“争取”的行为,正如他说的那样——“将白忆儿失踪的真相公之于众”。
在这个问题上,胜师已然骑虎难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将三人拉拢过来防止泄密,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白忆儿失踪的真相终究是扩散了出去;倘若胜师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那要么就将已经目睹了这一切的三人像自己一样囚禁,要么就只能杀掉一了百了——可失踪一个白忆儿就已经引发轩然大波了,眼皮子底下又丢了这么多弟子,药王斋真能坐得住么?没准儿还会促成同样门人失踪的丐帮与药王斋协力调查,这可不符合胜师低调隐秘的初衷。
果不其然,青年沉默以对的反应正在贺难意料之内——他意识到了贺难这不怀好意的“提醒”,便只能被迫地进行脑内激烈的斗争。
“看来我之前小瞧了你呢……这些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所以才会以自投罗网为代价?”青年并不相信贺难谋算好了一切,更不相信贺难有胆子赌中自己不会立刻杀了他。
“哼……”终于回到了贺难熟悉的领域,哪怕带着枷锁他依旧起舞:“要是我说,这些是我刚刚想到、随口一说的玩意儿,你会不会更有挫败感呢?”
“差点儿就掉进你的陷阱里了……其实我并不需要在你给出的选项里进行抉择不是么?”数息之后,青年也想到了反制的手段:“只要我说服三人口径一致地替我保守秘密,你便再也无计可施了。”
“那就祝你好运吧!希望咱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像今天这么淡定地蔑视我,而不是走投无路只能杀我垫背咯!”贺难及时收手,将身体扭转面向墙壁,果断地中止了这场谈话,无视来自青年的一切行为——这也是他掌握的诸多谈判手段的一种。
…………
“唐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包括被放倒的夏琨在内,三人都被唐满弓带到了芒城远郊处的一间客栈里面,而曹栋没有在这里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忆儿的身影,倒是有几个同门师兄弟在这儿,只不过曹栋问他们什么也都没有反馈,在过去了一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主动去找唐满弓:“不是说已经知道忆儿的所在了么?我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反省了一天,夏琨也该冷静了吧?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带你们出发。”唐满弓完全无视曹栋的质问,反客为主——当然,在他们那个群体之内从来也都是师兄来做主的。
“如果唐师兄不能给我们解释这一切的话,恐怕夏琨他也很难想通。”曹栋又道,他虽然不像夏琨那样态度十分坚决,但也觉得事情有些反常,这么问也算合情合理。
思考了半天,唐满弓指了指椅子示意曹栋坐下,然后居然和对方聊起了感情问题:“你知不知道,其实白忆儿很讨厌你——她倒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讨厌你这种对她过分热情的行为。”
“这、这怎么会呢?”说到这事儿,曹栋便有些慌了,他一直都认为忆儿对自己比较疏远的原因是自己的呵护还不够。
“女孩儿的心理其实是很复杂的,像忆儿这种出众的女孩就更加特殊了。”唐满弓又道,其实他也不怎么懂这些,但毕竟年纪在这儿,终归有些心得:“人也好,兽也罢,天性便是强者为尊。而你对她好的方式却是自降格调,在她心中俨然一副弱者的形象,那又怎么能得到她的关注呢?就像那个贺难,虽然他的本事也就那么回事,但他一来战胜了忆儿,证明了自己拥有实力;二来又不会因为忆儿而屈就自己乃至盲从,从性格上也表现出了强硬;三来又没有把她扔下不管,而是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对她展现出柔和的一面……这就是能够吸引忆儿的真相。”
“这也不代表忆儿就会对他倾心啊?”曹栋又忐忑道,他现在反而怕唐满弓言之凿凿给出个结论。
“的确不能,但至少忆儿放在他身上的精力会更多,就更容易产生一些‘错觉’。”唐满弓也是费尽心思地扮演着情感导师,要引导曹栋的同时还怕自己说得太严重适得其反:“难道让你从一个终日无休止粘着你示好的人和忆儿当中去选,你会选前者么?”
曹栋毫不迟疑地便有了答案,但他也没有急着做出回应:“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能够让你挽回忆儿心中印象的办法不就摆在你面前么?”唐满弓笑道:“英雄救美,老生常谈——如果你能在龙潭虎穴当中救她于水火,那还怕她不会给你多一些关注么?”
“原来如此,那真是谢谢师兄了!”曹栋对唐满弓感恩戴德,原来师兄迟迟没有动作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那我现在就去说服夏琨!”
“不用那么着急……”唐满弓终于要展开自己想说出的话了,而他的言辞近乎怂恿:“此去凶险,纵然是我也未必能保护得了你们……你究竟愿意为忆儿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
胜师留着贺难的狗命自然是另有他用,事实上他现在反而怕贺难有什么想不开的去自戕——不过了解到贺难的态度之后,这个顾虑姑且是被打消了。
不过他也不能让贺难搞出什么小动作来,所以全日无休地都有人在旁边看守——反正一个也是管两个也是管,胜师的地牢当中被禁足的来宾可不只有贺难一个人而已。
这些负责替胜师看门守户的人,贺难看着倒是不像药王斋弟子,反而一个个都有些凶悍之气在身上,八成就是康兴材这类人手下豢养的打手或者与阎罗王那边有所关联的绿林中人。
但今日的守卫,却让贺难感觉有几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