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
江湖上一般流传的、用以害人的药物大致有这样几种:蒙汗药、泻药、毒和蛊。
蒙汗药和泻药就不多赘述了,一般都是黑店、盗贼这些不入流的角色所使用的,所求呢大多也是谋财但未必害命。
而正儿八经真能夺命的毒药呢……多为歪门邪道所用,当然就算是有些名门正派,对于毒的运用也有几分功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毒药的门类也是五花八门,效力低一点儿的呢可能吃了也不致死,厉害的毒药则各有各的霸道与恐怖之处。这种毒药都是取用花草汁液或者动物的体液调制淬炼而成,有药丸样式,也有毒水、毒烟的样式。
最后就是与其他三者均不同、且最为神秘的“蛊”。蛊毒与其它毒不同,一般都是以豢养五毒之物并以这些毒虫毒物为媒介施展,以达到操控或是杀人的目的。蛊毒由于其神秘而独特的炼制方法以及苛刻的生长环境所以并不能流传开来,传说江湖中只有药王斋的人懂得炼蛊养蛊之法。
柳青风下在徐珙杯中的毒算是第二种与第三种的结合,只是这种毒比较有趣,是柳青风无意间从一本典籍中看到的,也就记了下来。
毒名“啖金汁”。
若是旁人知晓这种毒药的名字,或许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一种金黄色的药液,实际上它却是白中带粉的颗粒状药末,乍一看可能更像是……盐,但盛国的官盐却无法提炼到这样细。
这“啖金汁”的药末溶于水中不着颜色,稍稍会有一点苦味,但此刻就着这茶便刚刚好不会让徐珙察觉出来。
而它的药效呢……就是专攻下三路。柳青风所下的这剂量,足以让徐珙上吐下泻足足三日不止,严重时甚至会失禁,而这段日子过后才是药力真正发挥的时候——三日过后,服此毒者进食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说得再直白一点——吃什么拉什么。如此翻覆再三日,如果不吃解药,那这个人就相当于彻底废掉了——毕竟三天吃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消化那就相当于没吃,饿也饿的差不多了。
而这啖金汁的解药——很好找,好找到就在它的名字里,好找到家家都有人人都有。
金汁嘛,就是粪汁,只要在三日后的每餐饮食过程中就着饭喝下一两金汁,两天就好。
但是,先不说会不会有人想到解毒的方法是喝金汁,就是想到了也未必有那个勇气,更别说粪汁本来就有毒,不喝可能还半死不活地挺着,喝了可能当场就去世了,而就算没去世——说出去差不多也得遭人耻笑,沦为笑柄。
就拿徐珙打个比方吧,如果他将来真有幸在史书上留下名讳,那可能也会有这么一段——世有奇人,名曰徐珙,珙有一癖,则每食必饮金汁一两,日复此,不曾辍,且言如饴之甘。
那徐珙恐怕死后也觉得委屈——我那是为了解毒,而且我也不是天天喝,喝两天治好了就不喝了,最重要的老子从来没说过好喝!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真的会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天天喝,是不是觉得好喝吗?
他当然不觉得好喝,但大家会觉得好笑。
总之,徐珙是不是真喝下金汁解毒那得等到三日后再说了,但此刻徐珙却是将那杯掺了“啖金汁”的茶给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这是我们钺月城独有的‘梦湖煮雪’,这位刘公子难道品不出来吗?”徐珙得意地看了草魁居士刘九公子,也就是柳青风一眼。
柳青风心道是个屁,你也就喝过这个了,但面上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嗯,对,确实是这样。”
郁如意这边见三哥已经得手,便也失了作弄徐珙的兴致,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于是便在随后就暗示这两人自己累了需要休息,不轻不重地下了这道逐客令。
草魁居士拔腿就走,堪称是逃之夭夭,而徐珙还想多逗留一会儿,却被郁如意问话道:“他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无奈之下徐珙也只好告辞。
徐珙这边刚迈出郁府的大门,柳青风又转回来了,徐珙愕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柳青风气哼哼地说道:“我差点忘了,我今日是有事相商,被你这么一搅和全忘了。”然后进门、关门、插门一气呵成,就给徐珙生生地挡在了门外。徐珙这边也是气的头昏脑胀,刚要效仿草魁居士的理由再叫门,却突然感到腹中一阵波翻浪滚,便逃也似的乘车回府了。
“三哥……”郁如意知道柳青风折了回来,便抱着双臂在庭院里等着:“你那药……真有这么厉害?”
柳青风面露得意之色:“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柳青风这人呢,除了性格上有一些缺陷之外,还有一点也配不上他这清冷潇洒的外表,就是他的声音较为尖细,此时这副神情倒像是个——街边巷口三五成群嚼舌根子说风凉话的妒妇。
“那他要是真不知道解毒的办法,岂不是最多十日就活活饿死了?”郁如意又问道,一来她生于镖局世家、二来出自九大宗门之中的广寒宫,三来又在李獒春手下做事,对于死人早已是司空见惯,但这徐珙毕竟是李御史嘱咐要盯好的人,就这样给弄死了……怕是有些不妥。
柳青风笑得更开心了:“你就放心吧,我下这个毒不是为了弄死他,而是为了折磨他,过几日我再寻个信得过的郎中教给他解毒的办法不就得了?”
柳青风给徐珙下这啖金汁……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去喝解药。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三日徐珙过的那叫一个艰难,一天得有四五个时辰都待在茅房里上吐下泻,晚上睡觉之时也得要家仆丫鬟等陪寝,原因则是第一日晚他自感无恙便照常睡下,结果在梦中便失禁了,第二日清晨醒过来时整个房间臭不可闻,床上屎滚尿流,浑身污秽不堪,吓得他扯着脖子大喊“来人”,但家中这些仆从却无一人敢接近这位少主人,最后还是两名倒霉的家仆抽签抽中了才来干着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气的徐珙在二人收拾完自己的屎溺后就把这两人扫地出门了。
要不怎么说徐珙虽然心思恶毒,但并不聪明呢——你这事情本来就是极尽丢人之事,一般人想堵住别人的嘴还来不及,但徐珙碍于自己少主人的面子就将这二人给踢出家门,那人家能不在外面大肆宣传你的光辉事迹吗?
总之,这三日内徐家少爷梦里出恭这件事算是传遍了半个钺月城,徐珙也算是以这种方式在百姓间出名了一把,成为众人在街头巷尾嚼舌根子的谈资与笑料。
有的人呢,只把这件事作为笑话听再不遗余力地传播,而有的人呢,却在这件事中发现了商机。
徐家怎么说也算是钺月城的新贵富商,徐家少爷又害了这样严重的“大病”,若是自己可以治好徐家少爷,不说徐家会给自己多少好处,就是在民间也算是声名远播了——不等柳青风去安排,就已经有不少医者郎中都“慕名而来”到徐家为徐珙问诊了。
徐珙的房间内就像是议事厅一般热闹,徐珙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而郎中们一个一个排着队地来问诊号脉,各人给出的结论和药方却也各不相同,有说徐公子这是害了肠胃疾病所致,有说徐公子这是误食了泻药,只要暂缓几日就能好转,甚至还有江湖骗子假冒郎中说徐公子这是鬼上身的,直接就被徐家家仆给打了出去。
总之这一天下来一共来了十几号人,每个人说的都不太一样……这让徐珙也十分痛苦,他何尝不想早点儿把这事解决?但到底吃谁开出的方子啊?
到最后还是钺月城中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丁郎中给了个准话:“徐公子,你这状况不似害病,倒像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药物所致,丁某曾在一本典籍中看到能解此毒的唯有一法……就是随餐服一两金汁,只消一两日便可好转。”这丁郎中呢……还真不是柳青风请的人,人家就是自己从书上看过。
一听这话别说徐珙了,十余位郎中们也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说你这不是让徐公子吃屎么?徐珙也觉得这人是来消遣自己的当即便怒不可遏,要家丁给这人打一顿再轰走。
丁郎中医者仁心,留下了一句话:“你现在不信我的可以,轰我走也可以,但是你这身体再过一两日,食物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到时候如果真如我所言,你就按我的方法日日取金汁服用才能治好,不然饿也饿死了。”在留下这句话之后,丁郎中自己就走人了——他倒不是为了那些虚名,他就是见这些同行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抱着救人的心态才如此告诫徐珙。
徐公子呢……是肯定不信的,这些郎中也是各怀鬼胎,有的人是压根不知道只认为丁郎中扯淡,有的人居心险恶就进谗言说丁郎中是故意的,更有甚者为了败坏丁郎中的名声说其实这毒就是丁郎中下的,不然他怎么知道要喝金汁才能解毒?但事情还真如丁郎中所言,一日之后徐珙果然是吃什么拉什么——这下子徐珙真的慌了,赶紧又把丁郎中请了过来。
“丁郎中,那日是我对您态度不敬了,还请丁郎中指点在下解毒的要诀。”徐珙虽然还下不了床,但也是勉力支撑着自己起身。
丁郎中倒是不在乎这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得以金汁解毒啊?”
徐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纠结:“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郎中您也知道,这金汁是人能服用的东西么?喝下去会死人的吧?”
丁郎中摇了摇头:“老朽也只知道这一种办法,徐公子若是不想尝试,那就得另请高明了。至于喝下去会不会死人老朽也不敢打包票,但要是不喝……以徐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再挺五日已经是极限了。”
一听这话,徐珙的身子顿时又瘫了下去,他知道那日来的郎中里只有眼前这位丁郎中靠谱,其他的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但现在丁郎中说只有这招,那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之前的徐珙一定会选脸面,但此时他的大名已经传遍钺月城,脸都已经丢尽了——可不得考虑考虑命了?
踌躇了一个多时辰,徐珙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他气若游丝地吩咐下人道:“去,去按照丁郎中的吩咐,给我取一两金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