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郁,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得做好心理准备才行……”看着郁如意的脸,宁藏花很是为难,她可以继续当那个没心没肺的二姐,但这件事她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嗯,你说。”看到宁藏花的反应,小郁也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听到一个噩耗,不过她的优点之一就是能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咱们广寒宫的来历,这个你是清楚的吧?”为了尽量让姐妹的心情不会产生起伏,宁藏花还是刻意酝酿过措辞的,看上去像废话的辞令实际上也是为后面的内容做铺垫。
但郁如意冰雪聪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广寒宫的第一任宫主的李仙娥,虽然与丰朝文德皇帝无夫妻名分,但确实有一女诞生于世,即广寒宫的第二任宫主李广寒。虽然广寒宫的宫主之位后来多以师徒关系为传承,但李氏之女仍然在广寒宫当中有着绝对不可动摇的分量,换句话来说只要李仙娥这一脉的血缘传承下来,广寒宫的基本盘就不会倒,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李家从来都坚持选婿入赘的原因。
然而真的追溯到广寒宫的建立之初,那李广寒身上除了流淌着李仙娥的血之外,另外一半却也来自于丰朝的皇室正统,虽然随着时代更迭、王朝交替这样的原因,使得旧王朝皇室后人这样的标签逐渐被刻意淡化掉,但终究还是不可能否决掉这样的事实。
说来,在丰朝覆灭的那场乱世之中,广寒宫也一度成为过焦点。依然有志于恢复旧国的臣子们也表露过让李氏男子改回柴姓、拥王承嗣再造龙庭的意愿;而更多的势力对于广寒宫的态度则走向了两种极端,与丰朝皇室有着新仇旧恨的一些人将怒火烧至了太阴山大竹林,而另外一些人则抱着叵测的居心对这个以女子为主的帮派展开了趁火打劫的其它意图,所以时任广寒宫主的李鹤月则毅然决然地率领着门人进行着颠沛流离的迁移。
但在这铁蹄纵横的乱世,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从容逃离其中,就算是三教以及丐帮都不得不向各路军阀有所妥协与合作,更别提广寒宫这样一支娘子师了。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后来的盛国太祖皇帝向广寒宫展示了他仁慈的一面,伸出援手结束了她们漂泊无定的生活。
可这种接纳也是有条件的,皇帝能允许江湖门派在自己的治下发挥着独特的作用,但却很难对一个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族放下戒心,所以他与李鹤月的交谈相当的直接:“给我一个放过李家的理由。”
为了保全门派与家族,也为了显示自己并没有所谓复国的决心,李鹤月和兄长纷纷做出了牺牲,兄长以自己的命换来了皇帝的安心,而李鹤月则将宫主之位托付给了自己的徒弟,自己走向了一场政治联姻,用于强化双方的联合。虽然在皇帝完成统一之后的第二年她便郁郁而终,也未能留下子嗣,但皇帝还是如约践行了他们曾经的承诺,让广寒宫得以重回太阴山。
然而如果真去较劲的话,那李家从血缘上仍算是前朝皇室的一种保留,广寒宫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往后就基本没有李家人为宫主的例子了,为的就是打消朝廷的怀疑与戒心,而事实上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的缘故,李氏也并不怀念前朝——反正她们这一脉本身就属于柴寒的私生子,真要说联系也和皇族无关。
柴家人嘛,大家也都懂,除了短命这种像是巧合般的宿命之外还都有个深情的特质,虽然柴寒的女儿跟母姓,但柴明言与胡女的后人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家族的历史并且重新改回祖姓、建立了无衣,其图谋也是昭然若揭。
柴思畴找上广寒宫、或者说找上以李问渠为代表的李家也不是个偶然——满江湖的人其实都知道李家与前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不过此前无衣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广寒宫这种量级的门派去放下现有的优渥的一切去跟着她们玩命,直到柴思畴在数种谶言与征兆的结合之下认为现在已经到了最好的时机,便向李家提出了合作的意图。
宁藏花好像生怕小郁听得太清楚,几乎一口气不间断地把自己要说的话像鞭炮炸开一样说完,最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郁的反应。
但小郁并未出现花儿预料之中那种非常激烈或者异常阴沉的反应,就好像花儿像平常一样给她分享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一样平静。
“你不会后面就没听了吧!”花儿看着小郁,上前摸了摸她脸颊上的淤痕。
“我只是……”小郁叹了口气,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我本来还以为这是整个门派的意思,但如果只是大姐的话,那我们还是有很大的希望会赢的。”
“你……不怪大姐吗?”宁藏花面露为难的看着小郁,她更关心小郁和大姐之间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什么样的裂痕。
小郁慢慢坐直了身体,扶着花儿姐的手臂跳下了床,最后道:“怪她是怪她的,但我也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临黄昏将至之际,一个颇让人感到意外的客人来看望郁家夫妇。
李问渠依旧是那副英气的外表与扮相,但从她的脸上却只能找到疲惫懈怠的神色。郁家夫妇对李问渠也并不陌生,但三人之间的共同话题除了对于镖局劫难的哀悼以外也只有关于小郁的互相安慰了。
但一直在旁边作陪的贺难,却从李问渠脸上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歉意、懊悔和惶恐,都有一些吧——尽管大姐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逃不过贺难的眼睛。
“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最后被委以送客职责的贺难在将李问渠送出酒楼一段路之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子挺拔的背影。
李问渠似乎早就等待着贺难的发问,于是便驻足回应道:“看来小郁平时跟我们夸你,还真的没夸错……你真的很聪明。”
“应该的。”贺难也稍微动了动嘴角,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应该的,他把烟斗叼在嘴里,又道:“只是这么聪明的我,也不知道柴思畴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不惜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呢?”
“我想,应该不是那虚无缥缈的淡泊血缘吧?”贺难端着手臂,脸色在烟雾的映衬下显得极不好看。
“我的确和他有合作,但泰平镖局的事情也并非我本意。”李问渠深吸了一口气,“至于为什么,恕我不能告诉你。”
“哦?那我可就要猜一猜了……你爱上那个男人了?还是你对现在的朝廷有所不满?又或者说你其实和柴思畴也有着共同的理想?”也不能说贺难是要刻意激怒李问渠,但他从二人寥寥的几次交集当中就看出了李问渠是那种不怎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你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李问渠抱着手臂转身,但她移动的步伐并不快,显然这些话还是要说给贺难听的:“今天我来就是想看看叔叔婶婶怎么样了,以及告诉像你这样的明白人,小郁没有落在无衣手里。”
“是吗……你觉得这样做算是一种赎罪?能让你未来见到小郁的时候心里好受一些?”贺难可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刺激到对方,虽然他也能理解李问渠这种夹在中间进退维谷的心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让这个大姐稍微清醒一点。
“实话告诉你吧,你现在离开柴思畴还来得及,否则那艘船沉下去的时候,你会来不及上岸的。”贺难掸了掸烟灰,对柴思畴颇不以为然:“那家伙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寻死路,你又何必执拗地站在亲友的对面呢?”
“这些事不用你管,我也只是在遵从自己的心做事而已,有些伤害虽是事实也不可避免,但或许都是值得的。”李问渠也恢复了平时那种有些冷峻的神色,似乎与贺难之间的对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似的。
贺难点了点头,如果李问渠不是出于被胁迫或者其他非自愿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相信某些事情,那他也尊重对方的选择:“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姐妹之间就要兵戎相见了。”说罢,贺难将烟斗当中的余灰敲落出去,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回却又是李问渠叫住了青年:“你觉得如果你死了,小郁会为此难过多久?”
“这个问题是为数不多我没法杜撰答案的问题,但我希望她流过泪之后就继续向前走。”贺难微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沉着坚定:“但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的话,我更建议你去问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