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难是个还挺擅长谈判的人,这得益于他的一项天赋,就是他很擅长换位思考——你需要什么,我需要什么,然后我们各取所需互利共赢。这些听起来似乎很简单的东西在思考上的确也很简单,但一旦落到实施的层面上,往往会因为种种因素而受到限制,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算清楚自己这笔账的,更别说要替别人做打算了。而考虑到人与人的交往当中还有“面子”这种完全没有必要出现的因素存在,就更加难以坦诚相待,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自己面前卖弄聪明。
而贺难能不止一次地和人达成合作,就是因为他不止会算账,还能让你产生“原来我就是需要这个”的想法,所以这些和他接触的人往往也就会忽略掉他那些嚣张的言辞和欠揍的长相了。
但今时今日,就在这漆黑如矿洞——或者说就是矿洞的地方,贺难却在谈判这种事情上吃瘪了。
道理也同样简单,因为别人压根儿就不想谈,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不要,你想要什么我也不给,所以最后就演变成了郎有情妾无意的局面。
曹峪虽然有些惧怕鬼神,但也端得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而硬汉的一大特征就是不怕死,另一大特征就是有尊严——对于曹峪来说出卖自己认作的大哥阎罗王就是非常没有尊严的事儿,他也不能忍受听从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瘪三的话。所以在瞪圆了眼珠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最后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之后,昂首慨然赴死。
可惜了,他也倒是一条好汉啊!”说来曹峪也不是没有留下些别的玩意儿——比如他随身携带的肉干和干饼就很好地解决了芮无勋的燃眉之急,此刻芮无勋正啃着对方的遗产感叹道:“若是能收服此人,也不失为一个得力帮手。”
贺难虽然不太饿,但嘴里也叼着一条干肉嚼着:“你也别太想当然了,如果他真表示服从了反倒是个麻烦不是吗?毕竟我们还得随时提防他再次叛变。”
其实贺难是个乐于也惯于应付复杂场面的家伙,他仗着自己脑子反应快趁乱牟利趁火打劫也不是头一回了,但经过前不久的教训,贺难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于逞强的为好。如果曹峪能吐露出一些情报当然是个有利的事,但既然他欲赴死贺难倒也不去阻挠,与其逼着这个莽汉屈从于自己,倒不如成全了他的义气。
芮无勋虽然已经许久都没有进食,但此刻也没有表现得像一个饕餮之徒一般,他也知道未来的恶战在所难免,此刻吃得太饱反倒会感到疲惫——食物下肚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席卷而来的困意:“对了,有些事我觉得现在告诉你为好……”
于是乎,老芮便把他这几日的经历一一说给贺难听,他是被阎罗王带到正厅当中哄入地宫中的一个,而在发现入口被堵死之后他便在里面胡乱晃荡着,直到遭遇了几个“保留着人类外表但行为已经与狼犬无异”的怪人,好一场恶战之后芮无勋方才脱身,直到找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暗室后才藏身进去小憩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时便与这恶虎狭路相逢。
说来也是,曹峪是个比较粗犷而且心大的人,他在第一日时便追击秦广王而去,但在和周翰分兵之后也没有找到人,反倒是自己被困在了这**阵当中,不过他好歹也是记住了阎罗王教给他的一些安全的位置,身上的储备粮也十分充裕,便也不那么着急找到大部队,反而自己就这么慢慢转悠着——马后炮的来说,要是这厮但凡再把这事儿上点儿心,或许也不会这么倒霉地死在贺难手里。
也不光芮无勋要对贺难说他的经历,贺难这边同样也有话要说——其内容自然是关于郑去来警告贺难的信件。
在当初,贺难的确是起了警惕之心的,因为无论是芮无勋的身份还是能力都值得这样一份特殊的关注,尤其是郑去来在此事之后就死的不明不白,更加令人怀疑是否是信中内容走露风声才导致芮无勋先下手为强暗杀了这个打小报告的泄密者——但巧就巧在郑去来的死亡时间掐的太准了,更何况以芮无勋的头脑来说杀掉郑去来岂不是把本来并不尖锐的矛头直接引到了自己身上么?
如果说以上的推理尚且有芮无勋“将计就计”的可能性而并不能坐实他的清白,那么真正让贺难意识到芮无勋只是被卷入阴谋的一个替罪羊的原因,是冯麓的态度和郑去来那具无法认证的尸首。
鉴于冯麓并不知道信中内容,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有怀疑到芮无勋的头上,虽说郑去来此前也曾经拜访过楚江王,但他也不止面见过一位阎罗,若说发生矛盾而事后报复那大家都有可能。
而芮无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和芮无勋是否是杀死郑去来的凶手完全就是两回事——只不过因为这封信的存在,才导致众人在第一时间将二者联系到一起而已。
换一种说法,也就是用“人话”来说,无论芮无勋有没有做出危及贺难计划的事情,都并不妨碍他杀了郑去来,反之亦然。而且郑去来那具无头尸体想来实在是太过刻意又可疑——这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郑去来在用一计诈死来诓贺难。
“说实话,对于你相信我这事儿我倒是挺感激的,但你的推理似乎还有漏洞……”听完贺难的叙述,芮无勋露出一丝动容,但他倒也不至于失态:“如果真的是我干的,且造出无头尸体的目的就是推动你最终产生这个想法呢?”
“嗯,你知道的,我是绝对不会用‘我看人很准’这种不靠谱的借口搪塞你的,真正让我做出判断的依据反而很简单——因为一边是曾经共事过、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共鸣,且有很多次独处机会都没有对我下手的人,也就是你;和只是因为受到武力胁迫从而达成交易,但无论从共同经历和理想上都乏善可陈的郑去来。”贺难的神色相当平静,叙述也非常客观:“只要脑子没坏掉的人都会优先考虑前者吧?”
“我还期待着你会有更精彩的理由呢……”芮无勋努了努嘴。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贺难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看样子已经准备出发:“如果抱着怀疑一切的心态,那么一个顶着叛卒帽子的家伙也未必比洗心革面的山贼头子更可靠不是么?”
“人非生而知之,更非一生无暇,如果我错看了你,那么自然会为自己的识人不明而付出代价。”贺难继续着他的长篇大论,就算眼睛不看路也避开了岩壁的棱角:“但作为一个领袖来说,今天怀疑谋士出馊主意坑自己,明天怀疑会计在贪污,那大家还是干脆分行李散伙算了。”
“看来你已经把自己放到了领袖的位置上。”芮无勋看了一眼贺难——无论贺难这番话是否有说服力,但芮无勋还是挺愿意肯定贺难的器量的,至少这是一个领袖该具有的合格的态度。
“啊,像我们这种草台班子是得需要一个最靠谱的家伙来替大家规划一条前路,很幸运的是鄙人正好擅长这个。”贺难腆着脸笑了笑。
芮无勋也不禁哑然失笑:“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觉得自己是最靠谱的那一个?不是我说,就连那个小姑娘看起来都比你稳重得多。”
贺难嘿嘿了两声,倒也不反驳,只是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才言道:“那你就在参与到其中的过程当中仔细地看一看吧……”
此刻的芮无勋已经被落在了后边,稍微站住了一瞬便又跟了上去,低声道:“你的夸口,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