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秦王府前,车水马龙。
只不过这些车马的朝向,都正对着王府的大门口。
披甲遮面的黑袍人们擎着浸了油的火把和灯笼在大门前排成了两列长队,都御史李獒春、刑部尚书屠西峰、天边卫指挥使傅子瞻、五皇子赵王齐单……从黑袍人围出的甬道走上台阶的每一位人物单拎出来都足以撼动京城,甚至北军校尉夏则都率无前军在王府周边清场,他们这一回的全体出动,事态的严重性便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们相当谨慎,为了避免走露风声所以才会选择在深夜造访秦王府,客客气气地将今天的“主角”给请出来。
三法司的首席都已经落位王府门前,而他们的帮手们则神色肃然地跟在后面,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所有人都不敢妄语,只能靠着一点眼神交流。
“傅指挥使,请吧。”屠西峰虽然完全不通任何武学,但他的相貌看上去就是那种一巴掌能把你镶进墙里的那种狠角色,此时和傅子瞻并肩而立就像两座金刚罗汉,煞是吓人。
在场之人中李獒春地位最高,屠西峰居次席,所以“递话”这种事儿自然是交由他来做的,傅子瞻也只好负责执行了。但见这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仿佛一只黑蛾子的指挥使上前一步,拉起门环便叩了叩,随后整个人便堵在了大门口。
王府之内半夜也是有下人打更守夜的,听到门环声后便匆匆赶来开门,而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显然是被门外的场景给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呆站在门口不敢言语。
“圣上特旨,金牌开道,还请通报三皇子一声,随我等作客山河府。”见傅子瞻在第一时间就已经亮出了御赐的金牌,李獒春也走上前用一种相当温和的语气安抚住青年的情绪。
青年只是秦王府上的一位仆人,不认得什么御赐金牌,更不认得李獒春这些达官,但他却认出了这干人当中的五皇子——上回齐单来秦王府,就是他给迎的门儿。
“五殿下……”青年把求助且求知的目光投向了齐单。
“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问,要么你把我三哥请出来,要么我们进去请他。”齐单摇了摇头,眼神递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天边卫,那是虎豹熊罴当中的虎,四大总管中职权最大的胡玉鸣。
齐单不是在给胡玉鸣递眼色,而是在给那个王府家丁递眼色,因为胡玉鸣的手正按在刀上,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和他那堪称“娇小”、“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胡玉鸣是出了名的沉溺酒场、惯于杀戮,总结起来就是人生只有两大爱好,好酒好杀,甚至到了成瘾的地步。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人格缺陷,非常极端,这样的人本不应该担任如此重要的职责,但让傅子瞻拼了命也要在圣上之前美言将他留下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的武功非常高,高到迟家兄弟两个联手也走不出五十个回合的程度。
虽然这件案子的主审官是李獒春,但今天晚上齐长庚是把金牌交到了傅子瞻手里,这代表着傅子瞻会对这起抓捕行动全权负责,包括时间地点人员组成等等的一切,而傅子瞻特意放出这头虎的原因就是镇场子。
天知道秦王府里还有没有其它未知的、隐藏起来的高手坐镇,所以傅子瞻思考再三还是让胡玉鸣跟着自己走一趟——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只要不是绝顶,那胡玉鸣就会出手。
而胡玉鸣本人无疑是带着些疯癫的,或者是因为长期饮酒留下的后遗症,导致他可能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齐单也不想让这小厮就这么无辜的死在胡玉鸣的刀下,所以在观察到胡玉鸣微颤的刀柄时立刻出言提醒。
“小的……小的这就去请殿下!”家丁会意,飞也似地转身而走,还把大门拉开出一个容许众人通过的口子。
“御史大人,您觉得殿下他会坐以待毙么?”屠西峰压低了身子。
李獒春没有立刻作答,因为他也在思考。
齐骏可能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的商人,他一贯的风格就是“唯利是图”,哪种选择对他更有利,那他就一定会选择哪一种。
而到今日这个局面,齐骏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数方联手也兵临城下——就算齐骏想鱼死网破地搏一把,他还真能飞的出去不成?
李獒春不是那种会轻易下判断的人,但他现在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以今日的阵容除非齐骏身边同时出现两个绝顶高手加上百余位善战之士保驾护航,否则绝无逃脱的可能。
从种种迹象来看,齐骏一定会束手就擒,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回到京城?
齐骏不是那种会听话的乖宝宝,当然也不是那种受到一点儿挫折就摆烂的人,这种毫无挣扎的行为实在不像是齐家人的风格……念及此处,李獒春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五皇子,正巧和自己的眼神交汇,好似也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会也……不会?”李獒春觉得齐骏一定会跟着自己们走,甚至态度相当配合也说不定,但越是这种状况就越让人难以心安,因为这就意味着齐骏还留下了别的后手。
但李獒春还是义无反顾地要把这件事执行下去,这无关几位皇子之间的夺嫡斗争,而是他得把那些害人的玩意儿从这方土壤之中根除,在这件事面前,无论是什么样的权谋和利益都必须毫无商量余地地做出让步。
正当众人都心思忐忑地等待着回音之际,齐骏已经沿着大路走了过来,不同于在临宁县村落被老五突袭时那般慌乱窘迫,今夜的三皇子依然是那般一丝不苟井井有条的打扮,就算是奔赴刑场也异常从容。
“列位……都等着我呢?”虽然见到这般阵仗,但齐骏还是微笑。傅子瞻又在三殿下面前“显摆”了一下手里的金牌,为了防止齐骏找借口他甚至将那块纯金制成的令牌交到了齐骏手里:“陛下特许三司联合办案,还请殿下移步山河府一叙。”
“不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又跑不了。”齐骏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两下金牌,但实际上眼睛都没有往上瞟过——这么大张旗鼓地闯王府来逮自己,有没有这块金牌很重要么?与其说是金牌,更不如说这玩意儿就是一个行走的、齐长庚的画像,代表着御驾亲临而已。
“殿下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只不过是因为陛下想快点儿要一个结果而已,不然老朽陪您坐在这儿聊到天亮都行啊!”李獒春也笑了两声,直接把皇帝搬出来当挡箭牌。
齐骏背过手,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回到李獒春面前:“御史大人,我倒是有个不该问的问题……”
不该问你就别问啊!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但齐骏说这句话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强调自己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而已。
“究竟是父皇想快点儿要一个结果,还是说我大哥已经急不可耐了呢?”夜幕当中,齐骏的双眼似乎闪烁着幽蓝色的光。
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知道父皇不会让他死,所以他无所顾忌,去他妈的大业,去他妈的雄心,去他妈的天下!他现在要狠狠地撕下这群人虚伪的面具,让他们知道就算搞定了自己,他们依然不是站在一根绳儿上的!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是李獒春的高徒,所以屠西峰和傅子瞻不约而同地选择让李獒春去回答这个问题,而老人也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就破了齐骏的陷阱,也破了齐骏的防:“太子和陛下保持一致意见,难道殿下对这件事儿有什么不满么?”
是啊,齐骥和齐长庚有非常充分地理由站在一边,但你齐骏没有,要怪或许就怪你出生的晚吧!
就在此刻,齐骏突然从怀中亮出一把明晃晃地匕首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没有武功的皇子居然在这种情形之下居然还想反扑,而众人的第一反应都以为他是要挟持或者刺杀李獒春,站在前头的傅子瞻第一时间便挡了上去,但齐骏的刀尖对准的却是自己的胸口。
一道银光风驰电掣地朝着齐骏扑了上去,齐单在这个瞬间按倒了齐骏,连同他握着短刀的右手一起死死地压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别动!小心周围!”
齐单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众人同时警戒起来,但周遭却毫无任何变化——除了远远有几个瞠目结舌的丫鬟和家丁而已。
趁着所有人都无暇顾及纠缠在一起的兄弟俩时,齐骏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悄然在五弟的耳边说道:“虽然老五你坑了三哥,但三哥可是以德报怨啊……”
“三哥对你仁至义尽,你自己掂量掂量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