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是长青峰的峰主,白荷还是,苏思的师姐,陆台的师妹,老宗主白客的女儿。
抛开这些身份不谈,她本身也是一位气质颇为温和纯净,能让人初见便心生宁静的女子。
所以哪怕他们提前告诉苏思喜欢清静,白荷的到来,也没有让人觉得不适。
木青站在人群前方,考虑是不是带她去见叶青羽,哪知白荷似乎猜中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我就是来找木城主你的。“
“叫我木青就好。”
木青心里奇怪,脸上平静。
他领着白荷往木楼走去时,灵田道旁的众人也随之而动。
到达楼前时,白荷想起什么身形微顿,看向身后,却没能找见人,蹙眉道:“刚才那人是谁?”
何秋阳跟在人群后方,闻言连忙来到白荷面前,“可是胡执事不小心冲撞了白峰主?”
“他那人性格怪异,还请白峰主见谅。”
白荷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道旁,眼底闪过一丝怪异之色,说道:“他没有冲撞我。我只是不认识这人,问他名字也不开口也不抬头。”
听到白荷这样说,众人都是会意一笑,有的人甚至还打趣地看向木青。
“师叔这些年很少到怀鹤峰来吧?”陆曼青问道
白荷点头。
陆曼青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胡执事早年受了重伤,面容尽毁,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不肯抬头,也许是不想让师叔见到他的样子。”
场间的诸位女子皆是容貌姣好之人,但与这些年轻女孩相比,白荷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宁静美好,陆曼青这样解释,就连木青也深以为然。
白荷摇头笑了笑,揭过此事。自从百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她们师姐妹之间来往极少,有些事情也该放下了,不然怀鹤峰上的陌生人会越来越多。
进楼之前,众人知趣散开,木青领着白荷在堂屋坐下,白荷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瓶子挨着瓶子的丹药,指了指:“苏思和宗主会面时,我正好也在。”
“迎回三位老祖一直是老祖的夙愿,但白氏后辈不孝,并没有做好这件事。”
木青安静地听着,从白荷话中,可以知道那带回无名剑经和斩兵仙剑的白首已经故去,心里也不免生起一丝唏嘘,不知道苏阔宇三人知道会作何感想。
木青说道:“苏前辈三人的状态并不好,我只能将他们的元神暂时封印在剑内,但想要恢复到以前,还得剑宗拿出温补元神的宝物才行。”
白荷听着木青暗含提醒的口吻,失笑道:“你放心,三位老祖身份尊贵,对我宗的贡献更是极大。白首老祖虽然故去,但无极剑宗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自会倾尽所有资源助他们恢复。”
木青点点头。
白荷认真盯着木青看了好一会,轻叹道:“事实上,哪怕日后三位老祖恢复以往的巅峰状态,我宗付出的那些宝物资源也不及你付出的东西万分之一。”
白荷指的是他赠给苏阔宇三人的那些神通法门。
木青会意,摇头笑道:“再厉害的神通,无法施展也无济于事。我与三位前辈是各取所需。”
白荷过来时,苏思几人还在和陆台交谈,她所来也不是关心木青提出的要求的,到时候自会有陆台出面。
白荷将一枚青玉手镯从手腕上取下,郑重地递给木青,木青连忙问道:“白峰主何意?”
白荷将玉镯举到木青面前,笑道:“我这是完成老祖的约定,他去世之前便说过,谁接此玉镯,谁就得承担起寻回三位老祖的约定。可惜百年前……”
白荷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总之白氏后辈未能完成老祖的遗愿,就得按照当
时立下的约定,赠给将三位老祖寻回之人。”
木青盯着面前质地并不算多好的玉镯,心中微动,问道:“这玉镯是白首前辈从圣渊山一并带回来的么?”
白荷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笑道:“看来三位老祖与你说了很多。不过我也有这种猜测。”
“也?”木青诧异。
白荷将玉镯放在木青面前的桌前,轻声道:“老祖从圣渊山归宗时,伤得极重,但即便是那种状态下,他也是极其光明磊落地将剑经和那把剑交了出来。”
“当时的无极剑宗,宗主大限将至,七峰分崩离析的趋势无比明显,老祖成功带回这两件东西,并毫不藏私地交出来,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成为下一任宗主没有受到半点反对。”
“而在他成为宗主后,更是不顾伤势未愈,强闯绝灵之域数次,可惜结果都不好,最后甚至反倒加重了旧疾。”
木青耐心地听着白荷说起这些,想象起当年白首四人结伴的画面,也不由为这种真挚的情谊而触动。
白荷话音落下,等木青看向她时,才问道:“老祖是一个受所有人尊敬的人,如果是从绝灵之域带回的东西,他绝不会私藏。”
木青下意识拿起玉镯,眉头微蹙:“真的只是一枚玉镯。”
白荷笑了笑:“父亲把玉镯传到我手上时,曾说起过他的猜测,这枚玉镯是祖母唯一的一件遗物。”
“老祖如此珍视此物,把他视作家族的传承,便是要告诫白氏后人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木青突然记起方钧提起过的一件事,当初白首在问剑台上其实并没有过关,之所以成功登顶,是因为其触动了吴敏留下的那道剑道残灵,放了水。
如此再结合白荷所说,似乎一切都是那般清晰。
“白老宗主的猜测是对的。”
“什么?”
木青把玉镯郑重地放在白荷面前,轻叹道:“此物留在白峰主手中才有意义。”
白荷看着被还回来的玉镯,沉默片刻,开口道:“父亲常说,玉镯对于老祖来说是一种缅怀与寄托,也是提醒和鞭策,但到了我们手里,意义又不一样。既是必须做到的约定,也是此生修剑的方向。”
木青皱眉,陷入了沉默。
他能感受到老宗主定是明悟什么,但对于他这个旁听者而言,一切突然乍起的明悟却永远如雾似幻,无法捕捉看清。
良久之后,白荷自嘲一笑,又把玉镯推到木青面前,说道:“如果父亲说的是对的,那更加证明我们这些后辈的无能。”
“既没有完成老祖的遗愿,也没有走到他指出的道路上来。”
木青豁然抬头,盯着白荷出神。
白荷不解:“怎么了?”
木青说道:“这两件事或许就是一件事。能成功把三位老祖带回剑宗的人,在白首前辈眼里,就是走上这条道路的人。”
白荷盯着木青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释然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木青看白荷的眼神顿时不同。
初见时是觉得她温和,那么此时却觉得她神秘。
“……白峰主其实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吧,故意拿出玉镯也是在试探我?”
木青缓缓说道。
白荷回道:“我枯坐长青峰尽百年,时常拿起这枚玉镯端详,有至少三种无比合理的猜测,这只是其中一种,但现在这个猜测或许已经被你证实。”
木青无奈:“我还年轻,白峰主以后不如明着说。”
白荷脸色同样有些无奈:“这本就是一个相互印证的过程。我这百年来境界难以寸进,或许早已经陷入执惘。”
白荷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木青:“你能产生这种判断,应该与你在圣渊山的经历有关。我无意探究你经历的事情,只求你刚才刹那的明悟。”
木青想了想,用手在桌面写了一个“情”字。
白荷顿时皱眉,不解道:“男女之情是剑道方向?”
“是。”木青点头,但又马上摇头:“不过这只是对于白首前辈,对我来说。”
“白客老宗主的猜测点醒了我,不管是那份借物延续的约定,还是借物寄托的感情,都是执着于一物,情不只是男女之情,也可以是挚友之情,总之……”
木青双眉紧锁,他一边说,其实也在一边启发,到了此时,眼中已无白荷,反倒像是自问。
白荷已经站起身。
叶青羽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边。
漫长的沉默后,木青双眉微展,整个人显得异常放松,说道:“其实就是执剑的念头。”
“执剑的念头?”白荷心有些乱。
叶青羽双目发亮地盯着木青,笑道:“物我两忘是道剑之始,情牵难舍却是剑道的一切。恭喜你,这么早就明悟纯粹的道剑之念。”
木青都不知道他刚才那一刹那流溢出的气韵在剑修眼里是多么明亮,叶青羽站在他身边,才替他遮掩了下来。
木青凭着本心收拢了发散的剑韵,朝白荷认真道谢。
白荷却更加茫然。
同为女子剑修,叶青羽轻易地捕捉了白荷身上那份枯竭的剑韵,不忍道:“光影如骏马加鞭,日月似落花流水,修剑经年,念动剑起的次数太多,反而容易让人找不到出剑的意义。”
“你该想想当初握剑时,坚持到如今的念头是什么。木青说的‘情该是一种独属于你自己的执着。”
木青随叶青羽离开。
他能够感受到一些情绪,外面宁静的白荷心内心似乎有着无法疏解的苦闷。
但每个人执着的念头都是不同的,就算他想要帮助对方,也得她自己走出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