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应该在深山古刹潜心修行。如今却身在朱元璋身边伴驾。”
“皇命不可违抗!”
蒙赤行道:“的确,皇命不可违抗。当年朱元璋也曾入佛门,只可惜却是见惯了佛门败类中的肮脏、卑劣一面,故而对你佛家之人并无好感。若你不进宫去当朱元璋的贴身护卫,朱元璋便会拆毁各地寺院,打压佛教吧!“
这却也是事实。
王小十只在一旁听着。他知道,两人看似是在互相戳穿对方的老底,但他们的交手已经巧妙的开始了。
原本王小十不懂得这些,可今日听过了这两人的对话,王小十好有所悟。
他们之间的对拼,不似寻常江湖人。蒙赤行与这老和尚,对于武学的理解已经到了另一个层面,他们所比拼的是心境,是对武学的理解。在单纯的招式上,他们已经无奈何对方,所以只有尽力找到对方心境上的破绽,才能打败对方。
蒙赤行又道:“佛家之中,难免也落众生之相,有一二宵小之徒玷污了佛门清誉,也在所难免。而当年这份苦果,如今却落得了大师身上,的确是上苍的不公。”
老和尚道:“身在空门是修行,身在宫门亦是修行,何必介怀。至于所谓的佛门败类,不过是佛性不足,终有一日会皈依正道,也无需贫僧带为承受苦果。前程所致,皆乃个人定数,纵然贫僧有心代为,却也无法。”
蒙赤行道:“老和尚数十年苦修,心已不是凡心,人亦不是凡人,奈何不能替他人受累?莫非,是心中抱有功利之念?”
“功亦是功,罪亦是罪,人亦是人,佛便是佛。未成佛,何渡人?”
“好一个未成佛、何渡人!老和尚是人,人力岂与天抗衡?”蒙赤行道。
“施主亦是人,虽不在佛门,却在道门。佛道一家,你我皆平等,山川灵秀,飞鸟猛禽,皆俱向善之心,还劝施主少些执念!”
蒙赤行道:“若无执念,老和尚又何必身背锁链苦修?若非执念,我又何以赤足修行多年?一切执念源自对于道之追求。人心无不如此!”
“好!”
“好!”两人都称了一声好。
而后,也不见这老和尚的动作,他身后的铁链却是飞舞了起来,就如海中的章鱼一般。只不过,他只有六根铁链。
六根铁链张开,如一个花朵,亦如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好似席卷向了蒙赤行,又向是有一种神力,将蒙赤行吸入其中。
这都是王小十的感觉。在他的感知中,无论哪一个人的身上,都透露出一种自己所无法抗拒的力量。这两个人突然动起了手,王小十身涉其中,犹如在看神仙打架。这的确好看,的确刺激,可对他来说同样有生命的危险。
但好在,有朱元璋的皇命,老和尚不会让王小十有事。而看蒙赤行这架势,今日也非是来取王小十性命的。
却又见得,老和尚还是老和尚,身后的铁链晃动了一阵,又横在了江面上。而蒙赤行还是蒙赤行,仍旧坐在船上,不动分毫。就似他刚刚与王小十所说的,他就是一座山,他就是一条江,又岂是人力所能够搬动的?
突然间,江心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波澜。那是老和尚的铁链拍击江面所至,似是要借助江心的浪头,将这小船整个掀翻。
而蒙赤行犹自不动。船身颠簸了一阵,便如箭矢般飞驰,越过了浪头。
刚刚还猛烈的江水,却是在顷刻间平息。
刚刚蒙赤行是一座山,而现在他是一条江。纵然铁索横江,足以隔断大小船只,却割不断江水滔滔。
突然,小船从当中撕裂,连同王小十在内,三人各自飞身出去,落在江面上。
王小十脚下踏着大块的木板,人也无事。而蒙赤行脚下,木板几乎是一巴掌的大小,便已足够稳定身形。
倒是这老和尚,身上的铁链沉重,却是借力反身回到了朱元璋的大船上。他那身破旧的僧袍都已被江水打湿,铁链上也都是水渍。
老和尚一语不发,转身便入了船舱,就连朱元璋都未来得及问上一句,也不知刚刚那番交手究竟是如何。
蒙赤行还在,可他的身形却在江面上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他的声音才顺着江水传来。“王小十,一年之后仍在此处,你我绝一生死!”他这是发出了挑战,为王小十下了战帖!
王小十心里一阵发苦。“我招谁惹谁了?看蒙赤行这架势,怎么好像今夜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样?”
王小十的确是奇遇连连,武艺也大为长进。可他的长进再大,却也不如蒙赤行,也不如那老和尚,甚至连白不信都与自己在恍惚之间。怎么这蒙赤行不选旁人,偏偏要与自己决斗呢?
而且他消失的很快,丝毫不给自己反驳的时间!
直到江面平静,白不信才撑着破木板回来。
“白将军……”王小十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桩事情未了。
“别说了!刚刚的事情我都听见了,也都看到了!”白不信道:“王小十,你的确是与众不同。等到你们决战的那一天,我也会来看的。”
“你发疯了吧?我怎么打的过蒙赤行呢?”王小十道。
白不信却不这么看。刚刚那番对于武学的讨论,也令他收获了很多,至少此刻白不信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癫狂的戾气。“原来我们都错了!”
“什么错了?”
白不信道:“原来我们追求的都错了。”
“你在说什么?”
“王小十,你保重吧!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人能够战胜蒙赤行,这人非你莫属!”
王小十没想到,他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白不信会对自己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和期许!
看着蒙赤行与白不信相继离开,王小十整个人呆愣愣的回到了船上。刚刚蒙赤行与白不信的话仍旧徘徊在耳。非但是徘徊在王小十的耳中,更是徘徊在朱元璋的耳中。
“小十你没事吧?”朱元璋的心里有很多的话要问,却只问了这一句。
“我没事。”
船舱中,最深、最独立的房间之中,是那个老和尚的天地。
老和尚的状态并不好,他的身上被江水淋湿,同样也被血水浸透。真不知道他究竟流了多少血。他干瘦的身体,竟还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他就一个人躲在这房间中,好似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在舔舐着伤口,修补那碎裂的心。
“蒙赤行!”他自己在与自己说话。“你终将会被我中原高手所败!”他没有说会被王小十所败。或许他对王小十,并不如白不信那般的有信心。
闹了这么一场,旅途的沉郁都被扫空。
蒙赤行又回到了九江县,回到了方夜雨这里。
“师尊!您怎么样?”他自幼跟随蒙赤行,当然看得出蒙赤行此刻的状态如何。在那宽大的黑袍之下,是颤抖的身躯。
这一战,对于谁都不轻松。不过还好,最终是蒙赤行略胜一筹。同样的,也令他对武学的感悟更深了一层。
“师尊去找王小十了?是伤在王小十的手下?”
蒙赤行道:“凭王小十,还不配伤我。”
“那您是……”
“就是朱元璋身边那个隐藏的高手。所以我才劝你不要冲动。”
“师尊教训的是。”方夜雨道:“可王小十不是您的对手,您又为何去会他?”
蒙赤行道:“因为他将来的成就非同寻常。或许,他才是最终能够接近武学极限的人。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方夜雨带其道。在不久的将来,漠北武林是否又将出现一个强大的对手?
蒙赤行道:“你不用怕!我已约定王小十,明年的今日,在九江上相会,互分生死。到时,无论他是否能够到达武学至境,我都不会留手。就算他这一年中有所领悟,为师也足有把握消除这个隐患。”
方夜雨道:“学生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是在想,为何不趁王小十尚且稚嫩之时下手除掉?”蒙赤行道:“因为他是一个好的对手!一个好的对手,远比一个好的朋友更为难得!”
对手,可以互相激励前进。因为谁都怕被对方落下,怕被对方踩在脚底。所以他们互相心中有对方,才能激励上游。
当然,此刻的王小十,还不足以激励蒙赤行。所以,蒙赤行才与他定下了这一年之期,借以鞭策王小十。同样的,这也是蒙赤行给自己埋藏的一分期待。有了这份期待,相信他自身对于武学的理解,也能够更进一步!
…………
应天府,金陵城,一国之都的景象。王小十尚在前两日,脑中就不断猜想而今的金陵城是何等的模样。
金陵城的变化很大,城墙高大厚实,而且每一块城墙砖上,都刻有许多的人名、地名。那是铸造砖石的工匠留下的身份凭证,为防工匠铸造时偷工减料,可算是这世界上最早的防伪标识了!
入城之后,朱元璋换过了便服,与王小十走在城中,好似寻找当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