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虚弱到什么程度。那与死也差不多了。一个人真正虚弱到了极限的时候,就连抬一抬眼皮这样的小动作,都仿若要耗去千斤之力。那岂非比死更为不如。
此刻的王小十的确还活着。他就觉得自己如元神出窍了一般,能够看到自己的面庞,看到自己极力的想要睁开眼睛,而使得眼皮不住的抽搐。他多想去伸手帮帮自己,打开这一扇观察世界的窗户。
可他做不到。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只能是听之任之。
终于,他醒了。王小十耳边听到了一声狗叫,所以清醒了过来。他开始记起,刚刚陈颖儿的尸身差点被野狗吃了。而自己,也已经被野狗给舔过。
他急切想要知道颖儿怎么样了,而并不关心自己如何。
当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群野狗。眼睛通红的野狗。据传说,红眼睛的野狗,是因为吃了过多的死尸,才会有这样的改变。
“颖儿!”想到这些,刚才连眼睛都眨不动一下的王小十,此刻却站了起来。那种如元神出窍的感觉不见了,他又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
“你醒了?”旁边还有人,而且不止他一人,也没有什么野狗。
王小十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亭子里,刚刚就躺在地上。而四周,都是绵绵山峦,和层层叠叠的白云,好似身处仙境一般。
但这绝不是仙境。因为王小十能感到丝丝的凉意,只怕此处是某一座山顶,山势很高,风吹的人很冷。
“我这是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王小十接连的发问。“颖儿呢?”
“叮”的一声。“颖儿就是那个姑娘吧?”白胡子老者问。王小十瞧着,这人好似世外的高人一样,长须飘飘,发髻高挽,一副的仙风道骨。而他此时正做的事情也很雅致。
他正在下棋,对面是一个与他同样的人,同样的长相,乃至是举止动作如一。王小十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们就该是同一人才对!
“原来是双胞胎啊!”王小十心下道。这个时候,双胞胎可不常见。“两位老人家,请问你们知道颖儿在哪儿吗?”
刚刚开口的那个老人道:“那丫头和你,你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
“她在哪儿?”王小十也知颖儿绝无生还之理,却还想再见她一面,然后亲手将她埋藏。
而另一个老者却道:“我正在给她治伤。”
“颖儿没死?”王小十喜道:“她在哪?你们为什么说她死了?”
最初开口的那个老人道:“我们可从未说她死了,只是说你们之间缘分尽了。”
“屁话!”王小十道:“缘分的事,你们怎么能说的清楚?”
另一个白胡子老头道:“我们当然说的清楚。”这两个人很怪,说话时从来都是你一句、我一句,好似两人共用一个思维。
“我要去见她!”
“你见不到她的。”白胡子老者仍旧是道。而期间,这两人的彼此棋路不断,“叮叮”的落子声始终持续不断。他二人节奏一致,下棋时好似都不需思考一样。
而这时候,亭子外又进来一人。外面也不知是白云还是山间的大雾,使得王小十目力不能瞧出多远。也只有当这人进到亭子中,王小十才真正的看清这人。
“三胞胎?”王小十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进来这人与下棋的两人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不,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要像。
“茶来了!”第三个老者端进了一个茶盏,上面摆放着三杯茶,还有一只茶壶。
这第三个老者进来,就坐在两人之间,三人持杯品茗,同时不忘下棋。而这端茶进来的老者却是在旁看着,也不出声。
王小十也只顾得看过去。他现在越发觉得奇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三个人。
王小十于对弈一道不过是略懂。那还是与刘伯温在无事的时候,曾经玩过几手,勉强能够看得懂罢了。可现在,他却看不懂了。
他的心始终都是乱的,为颖儿而乱,也为这三个老家伙而乱。他们是什么人?是否真的将颖儿救治了过来?又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呢?
“看得懂吗?”第一个老者道。
“看不懂。”王小十老实的回答。而后,三个老家伙却都不理会他了。
就这样,王小十始终在看着。而逐渐的,王小十只觉得口渴。看人喝茶,难免会觉得口渴。
王小十也想要讨一杯水,却不愿继续欠这几个怪人的情,便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个老人道:“年轻人,你怎么还不走?”
“往哪里走?”
第三个人道:“去你该去的地方啊!”他们兄弟仍旧是每人一句。
“没看到颖儿,我是不会离开的。”王小十的固执从来如此。
第一个老者道:“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痴情之人。我不妨实话告诉你,那丫头伤势很重,我一时间也无从救她,只能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
“真的?”这已经足够令人欣喜。
“真的!”仍旧是这三兄弟轮流说话。“不过,若想彻底救治那丫头,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奏效。而老朽这里,却是没有啊!”
“要什么?”
此番换做那第三个老者道:“要世间最为呆傻之物?”
“最为呆傻?”王小十想了半天。“莫非是要狍子?”北方人常说的“傻狍子”,岂非算是世间最傻的东西?
第一个老者道:“非也。要的是一颗至诚之心。”
“至诚之心?”
“那就要看你想不想救那丫头了?”
“若想,你的心便可算至诚之心。”
“以你的心入药,放能根治这伤势。”
“也就是所谓的一命、换一命。”
“你敢吗?”
“你敢吗?”
“你敢吗?”每人问过了一遍。
王小十犹豫了。或者,是被这几个老家伙的话吓到了。
如果真的需要自己舍弃一条命,他当然愿意。只是,世间有这样的医术嘛?是不是这几个老家伙在拿自己寻开心?
“算了,世间本没有这么傻的东西,何况是这么傻的人呢?”
“我敢!”王小十道:“可你们如何能保证,就能治好颖儿呢?”
“我可以让你看着我将她救活!”
王小十不信。心都已经摘了,如何还能看到?
“你瞧?”
他正瞧着。就瞧见,亭子外又进来一人,同样与老者面貌一致,不差分毫。
他们是四胞胎。王小十都已经麻木,纵使亭子里走进十个、八个这样的老者,他也不会再惊讶。
而这老者身后,却是从亭子外牵过一人。是颖儿。
“颖儿!”可颖儿神情呆滞,也不认得王小十。“我是小十啊!”他想要冲过去,可身子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壁垒所阻隔,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
“你来看!”最后进来的这位老者突然道。而后,王小十身上的衣襟自动褪开,他胸膛如炽碳板燥热,眼瞧着一颗璀璨的宝石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那时心,是他的心,世间至诚之心,也是最傻的一件东西。
那东西就在王小十的眼前。幸好不是血淋淋的一幕,否则王小十非要呕吐出来不可。
突然间,这颗璀璨的宝石破碎开来,化作一道道细碎的颗粒,激射向了亭子的四周。这些颗粒划过空中,如一道道的利刃,将王小十的身子切碎,也将他的视线切割成了模糊一片,使他再也看不清颖儿了。
“颖儿!”王小十叫道。一边叫,他一边挣扎着,身子不受大脑控制的挣扎着。
突然,数名大汉走进,将他的四肢拉住,将他的身子压下。他纵然大力,却也敌不过这数名大汉的力气,只好被牢牢的摁在床上。
王小十的确躺在床上,周围没了那连绵的山峰,也没了层层叠叠的白云,更没有举止怪异的四胞胎。当然,也没有了陈颖儿。入目所能够见到的,是一张张朴实,而又好奇的脸。
“你醒了?”
王小十真的醒了。非但是醒了,他更是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他们说要治好颖儿的!”
没人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
“你昏迷很久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那只是一个梦?”王小十呆愣了很久。“这是在哪?”
“小刘村。”屋中最为年长的一人,他都已经五十余岁了。“你昏在了山上,是我儿子把你背回来的。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
“你们见没见到一个姑娘?或者、是她的尸体。”王小十问。
“没有。当时你就一个人倒在山上,人也受了伤,身边没见到什么姑娘。”
“她被野狗给吃了!”王小十眼中顷刻见泪。
颖儿死的时候他没哭,因为他的心随着颖儿的死而冷掉、而冰冻,没有一丝的水分。现在,他却哭了。“颖儿,我连你的尸骨都保护不住。”
那老人道:“你别伤心。这山上根本就没有野狗。”
“怎么会呢?”王小十可是清楚的记得。“快带我去、带我去找她!”
这些朴实的汉子拗不过王小十,只能带着他上山,去到发现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