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并不快,却是胜在回廊窄小,白不信不好躲闪。而其手中是软剑,也无法与王小十手里的大刀相对碰。如此,白不信若不想饮恨当场的话,就只能是迈步后撤。
白不信是个聪明人,极聪明的人,他该懂得如何取舍。见这一刀挥来,似劈似砍,白不信不敢力敌,便抽身后撤。而在其身后,尚有张士信所带来的这些死士,一时抽身不开,而白不信又只顾闪躲,将这回廊里弄的一团糟。
正是趁着这时,王小十抽身而走,去追赶刘伯温两人。
跌跌撞撞,王小十如没头的苍蝇一般胡乱的闯进了后院,好容易寻到了后院的院门,却是双脚一踏出门口之际,迎面便有羽箭射来,逼迫的他又退了回去。
如此这般却也不是办法,白不信他们很快便会追来。
王小十无法,只能是硬着头皮闯出去。
一柄单刀护身,拨开大部分的羽箭。街面不宽,对面的弓手离着王小十仿若是咫尺之距。王小十挡过了一波箭雨,趁此闲暇,将手中大刀横抡了过去。刀锋带着呼啸,大力的冲出了一条路。王小十便是踏着这条路,接近了对面的弓弩手,而后开始了厮杀。
王小十很快,快的惊人。几乎是在宝刀飞行,尚未落地的途中,他便抓住了飞驰的刀柄。如此借力扭动腰身,长刀呼啸,宛若在后街处刮起了一道旋风,将血肉、衣襟、碎布、军械都搅动到了半空中。
王小十不停的挥刀,一直到他觉得双臂发麻。他很累,却不敢停下。因为一旦停下,他便无法继续这么高强度的挥砍。他怕死在这里。
是人都怕死。若不怕死,那还活着做什么呢?尤其是像王小十,经历过了大生大死的人,是越发害怕死亡的。因为他尝试过那种临近死亡的滋味。那滋味不好受。那是一种假象中的美好,而王小十已经见过那种假象,对死亡没有任何的好奇,只有恐惧之感。
所以他不能死。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尚未完成应有的使命,所以他不能死!
他几乎是追着这群弓手在打,不敢片刻放松。因为一旦王小十放松了纠缠,他们就会放箭。
这时,已经不知道是何时。或许很久,又或许是很短的一瞬间,白不信带人追了上来。这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可王小十却已经杀到了脱力。
“都让开!”白不信道。后街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本来带进城的人便不多。
白不信吩咐这些弓手让开,却也并非是他要一个人火并王小十,而是他身后的这些死士。他们本来就是用来“死”的,也正应该死在这个手!
“上!”白不信一挥手,人却是在不断的往后退去。在其身后的一排男子跃出,各自挥刀迎上了王小十。
此刻的王小十,身上一片血红之态,眼中也是一片血红之态。他整个便是一个“血人”,是一个“疯人”,所以白不信不敢靠近他,甚至身处在人群之中,他又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才觉得安全了几分。好似每后退一步,就能加深他心底的安全感一样。
甚至于,白不信心底直觉得,王小十比蒙赤行还要恐怖。
蒙赤行的恐怖,源自于他一身精纯的武艺。而王小十的恐怖却源自于他的自身,好似他天生便该是一个恐怖的人。恐怖的刀,恐怖的眼神和一切。
“杀了他、杀了他……”白不信只能连声的呼喊。“放箭、放箭!”
“白将军,现在放箭只怕不合适吧!”王小十已经与他们的人搅在了一处,而羽箭却是不长眼的,弓手也无法做到如此准确的射击。
“不要管那么多!只要能杀了王小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死在谁的手里不一样?”他们本就是张士信的死士。
“张将军若是怪罪下来……”
“张将军怪罪,一切有我负责。”白不信状若癫狂。“放箭!”
“放箭!”
“哈哈……”他怕王小十,怕王小十今日活着离开,日后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他今日已经被王小十吓破了胆,日后撞见,也没办法战胜他。
箭矢如雨,耳畔都是“嗖嗖”之声。只不过,这声音离着耳畔太近了些。
他们的弓手尚未来得及放箭,后街对面,却是一轮羽箭抛射,越过了王小十的头顶,直射向了白不信所在。
“不好!”白不信情知不好。而对他来说不好的事,对王小十岂非便是天大的好事?
“你们终于来了!”
是乌将军。先前见白莲教的人逃了个干净,王小十还甚为恼火。现在看来,白莲教中也并非各个都是怕死之辈,至少这乌将军不是。他带来了人手。
王小十道:“你们终于来了!”他犹自强撑着,仿佛比刚刚更为有力。他不能倒下。
严格来说,白莲教也并非他的朋友。他不能在这乌将军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王小十拖着刀,刀尖在砖石地面摩擦的嘎支支作响。
“王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王小十抡起了大刀抗在肩上,大马金刀的便走到墙边,依靠着墙角歇息。
“追,不能放走一个人!”今日好险。现在,却到了他耀武扬威的时候了。而同时,乌将军瞧向了王小十,瞧向了这血淋淋的人。
就像王小十所认为的那样,他们并不是朋友。而今危机已过,他们就更加不是朋友了。就连貌似亲热的样子也不用装下去了。而且现在,王小十近乎于脱力,岂非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乌将军缓缓的走向了王小十。
“乌将军!”王小十道:“我若是你,就一定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好好的喘一口气。”
“哦?为什么?”
“因为后面才是真正的厮杀。”
“难道今日还不算是真正的厮杀?”
王小十道:“今天,不过数十人搅在了一起而已。而接下来,只怕要有数万人搅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
王小十道:“你如果相信,就坐下来歇一歇。你如果不信,就随你的意愿了。”
王小十的身子完全放松了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最好的休息。他倚靠在墙壁堆坐下来,就连手中的刀柄都已经放开,完全不做防备之态。如此,可算是待这乌将军满是诚意。
乌将军也像是松了口气。毕竟,手中握有刀锋的王小十,总会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而今,两人能够更为紧密的交谈了。
“你是吴国公的人,而我是白莲教的人。说到底,我们应该是一路的人才对。”
“白莲教?”王小十笑了。也不知是嘲笑还是无奈的冷笑,或许这笑容背后并不带有任何的感情,只不过是他单纯的想笑。
在刚刚那种强敌环伺之下逃得了一条命,难道他不该笑吗?
笑总比哭要好。情绪是一种力量,而笑的情绪,是喜悦,是带给人更多正面能量的一种情绪。所以笑比哭要好上太多。
“今日,我总算见到白莲教中的高手了!”王小十又笑了。这笑容中虽不带着感情,可言语中却满是轻蔑之意。而今的白莲教,空有数万残兵,却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慢说是朱元璋,只怕张士诚的兵马一到,这白莲教就要改一改姓氏了。
“而今的白莲教,的确是不如从前了。”乌将军也不得不如此说。
而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承认自己不如旁人优秀,这只怕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了。
而后,刘伯温也找了过来。如今,白莲教的兵丁正在满城搜捕张士信他们。只不过,却不会有所建树。毕竟,张士信能够将大批人手和武器、弓弩运进城来,又岂会在城中毫无准备。
刘伯温道:“张士信肯定是打的这个主意!他们在城中潜藏下来,等到张士诚的兵马一到,再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安丰城!”
而今,王小十换过了血衣,身上清爽。“这个战术怎么这么熟悉呢?”王小十道。
刘伯温笑道:“这可是你王将军最擅长的啊!当初的滁州、集庆……不都是你亲率锦衣卫在城中里应外合,才能成事的吗?怎么如今换做了张士信他们,小十你就看不透了呢?”
他这是当局者迷。
刘伯温敢断定,张士诚的部队已经不远了,说不准顷刻间便会兵临城下。“乌将军,你派出探马,四下里打探张士诚部的消息,务必做到心里有数。”
“好!”
“小十,而今角色互换了,张士信潜伏在城中,我们变为了守城一方。守城的事,有乌将军和我应付。而小十你,要时刻注意城中的动向,严防张士信带人抢夺城门。”
攻守双方的转换,似乎是一个很刺激的游戏。
终于,张士诚来了。据探马回报,张士诚所部应不到十万,离安丰不过五十余里,可谓瞬息皆至。安丰的城头上,都散发出一种大战将至的铁血味道。
而这几日,王小十提着的一颗心也从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