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边仍旧立于马上,高出了陈荣一大截,自然要俯视着他。
“张定边,虽然你身为大元帅,可谁让你同我这样拒马回话。”陈荣能不气吗?论亲疏,陈荣与陈友谅是同宗,论战功,陈荣自诩不下于张定边。因此对于张定边这个大元帅的身份,他是素有芥蒂。见张定边不搭话,陈荣便对王小十使了一个眼色。“侄女婿,带人走。”
“谁敢!”张定边道:“本帅将领,将这奸细押回受审!”今夜闹了这么一出,张定边若不能将胡定邦带回去可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他非但要将其带回去,更是要严刑敲开他的嘴,挖掘出他与王小十之间的秘密。
“张定边!今日是我侄女大喜的日子,你竟敢如此!”陈荣也绝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越是性子孤僻,终日里沉默不语的人,便越是不好说话。这样的人一但固执起来,是九头牛都无法拉回。
今天,他算是与张定边杠在一处了。“张定边,我心情好时称你一声大帅,你可被把我热火了!”
“放肆!”张定边身子从马上跃起,如鹰般扑向了陈荣。而陈荣脚下站定,挥拳迎上。
两个人打斗在一处。而另一边,王小十仍旧身处层层包围之中。不过现在,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不再沉浸在刚刚血腥的厮杀之中了。
“定邦。你怎么样?”王小十抽出空来,这才瞧见胡定邦受了伤。刚刚慌乱之中,王小十一柄钢刀独木难支,难免会有顾忌不到之处。而且,胡定邦为怕王小十受伤,更是数次以血肉之躯拦住了其身后的攻击。如此,他若不受伤反倒是件怪事了!
“我没事!”可他又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大殿下,切莫误了大事。我的一家老小,就托付给大殿下了!”
“别说傻话、别说傻话!”这一幕何其熟悉。王小十眼珠随着泪珠而转动,顷刻间眼前模糊了,看不清自己身边倒着的是胡定邦,还是当初的霍长卿。他们都这样倒在王小十的怀里,血染在王小十的身上,一时间,王小十分不清这是在哪。
是在江州,还是在当初的宜兴?难道自己身边,总要发生这样的不幸吗?
王小十不懂。并非是他身边充满了不幸,而是这世道本就如此,这本就是一个不幸的世道。
“你撑住!”什么他娘的大事,什么他娘的个宏图大业,远没有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重要。王小十头脑发热,已决定不顾一切,哪怕是破坏了原本的计划,也要将胡定邦带回去。
“你撑着,我一定带你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处。”
“不、不能!你不能死。”胡定邦身上来了力气。他推搡了王小十一把,将他的身子推得一个趔趄。而后,胡定邦身子扑向了地上。扑向了插在地上那柄刀!
“定邦……”又一个兄弟,就死在自己的面前,刀锋插在地上,而胡定邦就以自己的脖子从刀上抹过。刀锋割开了他的皮肉、割开了他的动脉,更割破了他的喉管,整个脖子都险些被切下。
鲜血喷得到处都是,街面上、兵卒的盔甲上,还有王小十的心上。
“啊……”王小十快要崩溃了。当初的老兄弟已经不多了,能为之亲近、信任的便更少了。花云不在了,现在胡定邦也去了。还有霍长卿、陆远……
这都是他们的血,才换回了今天的自己。
“张定边!”王小十站起来。他真的站了起来,手里就提着那柄染血的刀,染着胡定邦的血、他的命。
王小十疯了,如疯了一般扑向了张定边,长刀卖力的砍过去。
张定边刚刚才和陈荣对拼了一击,反过身来便又躲开王小十的刀。进而,两人在街面上缠斗起来。
王小十拼起了命,出手全无招法,总归是张定边躲向哪里,他的刀便随之跟到哪里。而且每一击都是大力。
队伍中,有人为张定边递过了一柄腰刀,两人便手持利器在街面上打斗。
陈善儿被吓得呆了。许久,他才想起派人去通知父亲陈友谅。“陈叔叔,你快想办法拦住他们!”他身边就站着陈荣这么一个大高手,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旁人,陈荣自当能够将其拦下。只可惜,其中一人是张定边,天下勇武无双。而另一个是王小十,双眼通红拼上了性命,连陈荣也不敢随意插足进这两人之间。
开始时,张定边还让着王小十几分,手上力道有所收敛。而随后,见王小十越打越疯,他也不好继续留情。手上力道加巨,王小十同样大力,两柄钢刀在相撞的瞬间折断。
张定边与王小十各自握着半柄断刃,互戳向对方的胸膛。这一击,两人都将生死放在了身外。
“不好!”连陈善儿都看出情况不妙,陈荣又岂会看不出呢?而不同的是,陈善儿只能如此看着,可陈荣却是动了起来。
他身子在地上仍旧快若游鱼,当先便插身在了张定边与王小十之间。背对着张定边,却面向王小十。
王小十用尽了大力,无论面前的人是否张定边,他也无法收手,一柄断刀只能是插向了陈荣的心窝。
而突然之间,陈荣双手合十,如老僧入定一般。而其合十的双掌之间,却是牢牢夹住了刀锋。半截刀锋的前端已经穿透了他的衣服,紧贴着他的皮肉。可随之,王小十手中的力道却已经尽了。
而其身后,刀锋同样如此。贴着他的后心,却连衣服也不曾刺破。
如此当看出,张定边比之王小十武力更盛。大力之下,王小十尚且不能将张定边如何。而张定边呢,大力之下,却仍旧能够临危收力。这份技巧,当是在铁血中滚打出来的。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张定边道。这话不是说给王小十,而是说给陈荣的。
“我当然知道做了什么。”陈荣道:“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收回这一击。”
“若我不呢?”
陈荣道:“你可以试试!”
“好!”张定边却将手里半截的刀锋掷在了地上。
陈荣若不拦下王小十这一击,可能张定边会伤在这一刀之下。而王小十呢?必然无法活命。他看的清楚,所以才横插一手,接下了王小十的一刀。而陈荣也笃定了,张定边会将那一刀收回,因而才敢不加防备的以后心对着张定边。
王小十手上抖了两抖,却也无法将这断刀抽回。
“住手!”陈友谅姗姗来迟。街面上的兵将见了,无不单膝施礼。“大元帅,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连夜带人捉拿奸细,谁知道大殿下执意庇护奸细,所以才动起了手。”
陈友谅道:“没有孤王的命令,大元帅你怎么敢冲撞大殿下!那奸细在哪?”
“回陛下,所谓奸细,已经自杀了。”陈荣跟着道。他不会偏帮张定边,却也没有为王小十辩解。
“大殿下,你有何话说?”
王小十冷静了几分。那柄断刀,也被陈荣接了过去。“岳父大人。这人不是奸细,乃是我父王派来的。上次和兵玉山的消息,就是他扮作卖货郎送给我的。”
“胡说!”张定边道:“现在人死了,由得你颠倒黑白便可以吗?”
“难道人死之后,就只能由着大元帅你构陷吗?”
“好了!”陈友谅道:“这件事情仍需详查。大元帅,让人都散了吧。”
“陛下!”王小十道:“大元帅屡次怀疑我的身份,想来和兵之事已如泡影,小侄也无脸再在和州待下去了。如此,小侄便告辞。索性今夜事有挽回,公主名节尚在。”
“你……贤侄……”
王小十在逼迫陈友谅。他听其话中的意思,仍旧是想将大事化小。可若如此,张定边仍旧这么捣乱下去,该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结束。所以,王小十扬言要取消和兵之约,离开江州,更是连婚事都作废了。反正自己又没入洞房!事情都是你陈友谅的人搞出来的,你就干脆吃点亏认下吧!
陈友谅左右为难。一方面是自己的老兄弟张定边,而另一面是自己的女婿,更是张士诚部请来的外援,真是让其左右为难。
“陛下、大元帅,在下告辞了!”王小十一抖染血的袍袖,便要离开。忽而,他却又停住脚步,折返回来。
王小十抱起了胡定邦的尸体。“我带你回家了!”
“要走可以,将尸体留下!”张定边不适时宜的又站出来。
“大元帅,今夜你还嫌闹得不够吗?”陈友谅道:“传令,暂时剥夺大元帅帅印,江州内外兵权交于陈荣接管,张定边闭府反省,无旨不得外出。”
“陛下……”张定边未曾想到,陈友谅会如此的绝情。“臣可是一心为了陛下啊!”
陈友谅不理,扭头便离开了。陈善儿瞧着,却没有追上,而是朝王小十去了。
陈荣不知何故,暗暗摇头离开。只余下张定边,站在街上凌乱着。他想不通,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个地步?
自今夜后,江州城再也没有质疑王小十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