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大元帅便对小侄深感怀疑,难不成今天相国大人也是要质问我吗?”王小十道。
陈友谅帮着圆场。“相国,你真是老眼昏花了。那信上有姑苏王的印信,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嘛。贤婿,相国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要见怪。咱们喝酒、喝酒。”
“是老臣看错了。大殿下,老臣敬您一杯。”张必先嘴上虽承认了,可心底仍旧保持着数分的犹疑。但他与张定边的不同,就是懂得隐忍。在未掌握确切的证据时,绝对不会乱动。可以说,张定边是“行动派”,而张必先是“沉稳派”。陈友谅选这两人一文一武来辅佐自己,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只不过,尽管辅佐之人如何竭尽心力,也怕为上位者自身昏聩。而今,是陈友谅急功近利,正一步一步向着朱元璋为他选择的埋骨之所而去。现在,即便王小十劝其停下,怕是也做不到了。
历史的更迭不可复逆,当初南宋势弱,为对抗金国,不得不以蒙人为援,最终虽灭了世仇的金国,却将大好的汉室江山断送在蒙人之手。
而今,陈友谅不过是偏安一隅的“汉王”,却同样野心颇大。正是这种可吞天下的野心,和急于求成的态度,最终断送了他的帝王梦。无论是史书所述还是王小十亲见,一切概莫如此。
反观朱元璋,他也同样的有野心,有一吞天下的雄心壮志,可他却不冒进,一切都是量力而行。
这次玉山和兵,朱元璋也是量力而行,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势要同陈友谅一决雌雄。
“还是晚辈敬相国一杯。”王小十道。
“不,要老臣敬大殿下一杯。”
陈友谅跟着道:“相国,你该受这一杯。当初若不是你提议与姑苏王和兵之事,哪里会有今日的良缘。算起来,相国可还是贤婿的大媒人呢。”
“额……是啊。”张必先想起来,当初为了缓和陈友谅与张定边的矛盾,自己才想出这么一个持中的计策。算起来,今日的苦果还要自己咽下啊!“如此,老臣就受了大殿下这杯酒。”
他心底想着的,却是希望自己与张定边多虑了。若这个“张仁”真的是王小十,那此番对于陈友谅的打击可就太大了。
“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出了宫,张必先还在想这个事情。幸得,离着八月十五还有一个多月,在这期间,张定边要继续观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无论这个张仁是真是假,总归是要有个结果才好。
张必先回到府邸,却听门前的护卫道:“相爷,大元帅来了,正在厅上等您。”
张必先在门前稳了稳身子。“难不成,定边发现了什么?”这是他心中所想,旁人无从听到。
张定边在厅上急得乱转,总算是才等回了张必先。“相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大元帅,何事这么急啊?”
“连日来,我派人跟踪王小十。”
张必先道:“若这事被陛下知道了,非要责怪你不可。”
“而今陛下被这王小十迷惑,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张定边道:“今日,那王小十假借买东西的功夫,曾与一个卖货郎交谈了一阵,我觉得不寻常,就派人将那卖货郎抓了起来。”
“抓一个卖货郎不打紧,可那张仁却万万动不得。”
实际上,张定边若是寻到了机会,自然也毫不客气的会对王小十动手。只不过,王小十平日里虽在四下游逛,却从未出过江州城外,更兼是行动十分小心,纵然张定边有心,却也不敢在城中动他,以免被陈友谅知晓了来怪罪自己。
而今日,王小十的担心是对的。以胡定邦这样的身手,与自己联络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所察觉。若换做了丁普郎,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只可惜,那卖货郎被抓了之后,又被人救走了,连我派去的人也无一不被灭口。”
“怎么会这样?”对于张定边,他是了解的,谁能从其虎口里夺食?
张定边道:“我也是怕那王小十,或是陛下发现,特地让人将那送货郎押到城外审讯。若是直接押送到监牢里,想来会更安全。”
“安全?想想胡兰吧!”张必先不得不泼下一盆冷水。无论张定边是否愿意接受,但他必须要这么说。“一次、两次,更有可能会有第三次。这个‘张仁’倒真是不简单。”
凡事有得有失,丁普郎可算是两次为王小十解了围,一次帮忙杀了胡兰,另一次救出了胡定邦。虽然暂时免去了王小十的危险,可说到底,两件事情都太过“凑巧”了,太过令人怀疑。陈友谅充斥在和兵的幸福感之中,自然不会去怀疑,可张必先却是个同样精明的家伙。
他只觉得,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大元帅,你先不要妄动,时刻注意张仁的动作就好。陛下已经收到消息,要在八月十五与张士诚和兵玉山。”
张定边当下道:“这是个阴谋!绝对不能出兵。张士诚远在隆平府,中间隔着淮西,他怎么能将兵马带到玉山来?”这的确是其中最大的问题,只不过,刘伯温却编造了一个足可以瞒过此种的谎言。
张必先道:“姑苏王的书信上说,介时他会绕过金陵,自安丰快马穿插过来,在北兵攻池州,而我部经玉山县而出,待两部和兵夺过池州之后,再进而攻占淮西,逐步侵吞朱元璋部。”
“天方夜谭!”张定边嗤之以鼻。“那朱元璋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放任张士诚部从安丰穿插过来?”
“别忘了,定远以北,可是韩林儿、刘福通的地盘。朱元璋名义上虽是在韩林儿麾下,可他们却各自为战,兵马正可以从两部中间穿插而过。”张必先道:“这是书信上的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而且,那信上还有姑苏王的印信,让人不信都不行。”
“相国也信了?”
“不信。这样的大事,能够做到如此完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他张仁的确是个人才,才智远胜我们的年轻人。而另一种,就是这整件事都是一个谎言,形如真话一样的弥天大谎。”张必先道。“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只管追查王小十的动向。一但证据确凿,就立刻将之羁押。陛下那里,我会帮你的。”
“是!”得到了张必先的支持,他张定边就更为有底了。
…………
深宫大院,门禁森森,隔绝了多少美好的岁月,和多少对美好与对自由的向往。都觉得做帝王好,可帝王也有烦心事。到现在,她都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走出这一步。这真的就是宿命吗?
“颖儿,在看什么呢?”
陈颖儿知道是哥哥来了。“在看云啊!”
“云有什么好看的?”
陈颖儿道:“你看这云,一会儿像是栋房子,一会儿像是头牛、一会儿像是匹马。有时候,它还会像是个人。”像牛、像马,这岂非就是天马行空?
人的幻想总归是美好的,女孩子的幻想更是如此,若一个女孩子眼中所见到的云,是狰狞、凶恶的魔鬼,那当说明她内心潜藏着恐惧。
“你这鬼丫头!”做哥哥的他笑道:“说了这么多,还不都是想出去?”
“哥哥能放我出去?”
“不行。父亲的命令,谁敢违抗。不过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派人送一些牛啊、马啊的进来让你看个够,免得独自对白云发呆。”他道:“不过你看到的那人嘛,哥哥就没办法了。”
“你走。”陈颖儿扭着性子,强行推搡着哥哥,一直将其推到了院外。她气,气哥哥不帮着自己,反倒是破坏了自己看云的兴致。
门外,他道:“颖儿,今晚父亲让你去参加酒宴。”
“我参加什么酒宴啊!”
他道:“父亲说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陈颖儿当知道,那就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婿。看起来,父亲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嫁出去。这也是陈友谅心疼独女,才安排了这么一场,让年轻人彼此之间相识一下。否则若按照常理,只怕这一对新人只有在洞房花烛夜才得以一见了。
她的心很烦,乱糟糟的,说不出为什么。她觉得,父亲的心已经被宏图霸业所填满,再也没处用来疼爱自己了。争夺皇位,真的就重过父女亲情吗?
天下大事,又岂是一个小姑娘心中所能衡量出轻重的?若真如此,岂非是令这世上的男子都要为之汗颜。
“对了!还有张叔叔!”她想到了自己的“大胡子叔叔”。除父亲之外,只有张叔叔最疼自己。而今父亲变了,她就只想到了张定边。
而现在,自己被困深宫,要先派人去通知张叔叔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陈颖儿很烦,因为她失去了自由,被困在皇宫里。可一个人纵使身处在宫墙之外,身处在更广阔的天地中,他就真的自由吗?或许当初他是自由的。
当初他不过是一介江湖人,自可逍遥一生。可现在却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