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声响来的惊人,像是从房顶扔下了一个大麻袋一样。
王小十赶上前推开了门,见这院中竟真的是放着一个麻袋,袋口微微起伏,从里边拱出了一个脑袋。
“是你!”王小十认出了这人。而此时,从房顶又下来一位。“道长,您可真是让人急死了。您这是……”
张通玄道:“出去了一趟,顺便化解了一场生死之争。”道人提起了麻袋,连同袋子里的人一并被带到了屋子里。袋子里的丁普郎有口却不能言,完全受制于这道人。刚刚从房顶将之甩下,也不知是否令丁普郎伤势更加恶化了几分。
“道爷,您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王小十问。
“怎么?王公子认得这人?”道人含笑点头。“看起来,咱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啊。”两人同是刘伯温的朋友。这道人一时心善救下的丁普郎,也与王小十有着莫大的关联,这又怎不是缘分使然?
道人将袋子里的丁普郎放了出来。“这人固执的很,自己已经受了重伤,却仍旧要取旁人性命。若不是贫道刚好赶上,他们已经同归于尽了!”
当夜,丁普郎结结实实挨了蒙赤行一拳。在重伤之下,蒙赤行无从用尽全力,虽只将丁普郎打伤,可这伤势却也极重。若是丁普郎仍旧执意动手,他将伤上加伤,即便能够杀了蒙赤行,也会紧随其后倒下。
如此,当算是蒙赤行在重伤之时最后保留的一手。他宁可与丁普郎同归于尽,也要令其无法再伤害到郡主。
将昨夜的一切都讲给王小十他们听后,道人仰头饮下了一大碗茶水。“所以啊,贫道碰见了,自然不能不过问。那汉子伤势虽重,却能自行疗伤。倒是这小子,却要道爷我费心啊!”
说着,道人将丁普郎扔在床上。“你乖乖躺着,贫道已经将你体内的伤势压下,只要静养几日便好。”正是因为在城外医治丁普郎的伤势,道人才会耽搁了一夜的功夫才回来。而城门口的监门军,和四下里巡城的兵丁,也未曾发现道人。如此,道人便堂而皇之将人带了回来。
将丁普郎放下,道人挥挥袍袖便已离开,当得是洒脱之极。
王小十将李丰赶出去,自己独自在屋子里。他就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丁普郎。“这滋味很不好受吧!”王小十在床上可是趟了大半年的功夫,十分能够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早在横涧山时,你便跟在廖大亨身边。你说,那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王小十一一细数两人之间的过往的所有交集。“自滁州之后,我们又在隆平府见面,你投靠在了张士诚麾下。而今,你又成了韩林儿的人。如此三番两次,真不知你所求为何?”
“若说大丈夫生而在世,当建立功业,这话却也不错。可你该选一方明主才是。你这眼光,未免太差了些,连周姑娘一个女子都不如,又何谈去报心底的仇恨呢?”
床上的丁普郎眼珠子动了动,以一种很邪异的目光看向王小十。
王小十接着道:“要说识人的眼光,你可是比周姑娘差的多。而今,周姑娘嫁给了我那大侄子,可你却放着眼前的坦途不走,偏偏是选择去与韩林儿之流搅和在一起。”
丁普郎无法开口,自然也无从反驳。“你大可在这安静的想想。想清楚我这番话,大可以来找我。”
王小十虚虚实实说了这么一通,目的自然是希望丁普郎从濠州城抽身出来,加入朱元璋部。且不说丁普郎一身的武艺出众,正是目前朱元璋部所需的人才。更是因为沐英和周姑娘已经成婚的关系,若丁普郎始终是顽固不灵,将来一但朱元璋与韩林儿决裂,两方动起了手,岂非是要令沐英为难?
沐英之妻,王小十见过数次,便看出那同样是一个重视情谊的女子,而沐英又是一个容易头脑发热的家伙。如此的一对,将来难免受昔日故人之情所羁绊。
所以,今日在见了丁普郎之后,听道人讲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后,王小十就升起了招揽丁普郎的心思。
但同样他也知道,丁普郎其人固执的很,并非是这三言两语所能够说动的。于是,王小十在说过了这番话之后便出了屋子,留下丁普郎独自一人思考。
对于民族大义,和争霸天下,丁普郎的概念模糊的很。当初跟着彭莹玉起义反元,也是迫于师傅之命,而不敢违抗。待等彭莹玉、周子旺死后,丁普郎飘然江湖,却也算是一时间逍遥自在。而他如今之所以会身在义军,也完全是为了寻个机会,杀徐寿辉而为彭莹玉报仇。正是因为心底的这个信念促使着他,才令他不得不慎重考虑王小十话。
放眼天下义军,真正能够称得上势力的,也就唯有朱元璋、张士诚、韩林儿、徐寿辉几方了。他便是从张士诚部所脱身出来,亲眼见到张士诚任人唯亲,重用吕珍这无能之辈,使其屡屡败在徐达手中。
眼见得借助张士诚报仇无望,他才转投到韩林儿这里。可现在,韩林儿尚且忙于自保,哪里能对自己报仇有所帮助。而刘福通其人,虽掌握着白莲教以及濠州义军中的大半实力,却忙于北伐,更兼是手下白莲教中高手众多,也并未将他丁普郎放在眼底。
就如王小十刚刚话中所透露出的隐晦之意,若想要借助一方势力对付徐寿辉,怕也只有朱元璋了……
而后的两日,濠州城中的解除了戒严。有人在城外发现了蒙赤行与丁普郎打斗的地方,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便知道郡主已经被救走了,再行戒严也变的毫无意义。
而且这两日来,无论是寻常百姓的家中,或是沿街的买卖店铺,都被搜查过了数遍,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王小十他们所住的客栈也被搜查了数次,却都被他们很好的应付了过去。
这天一早,丁普郎也能够起身了。看他并未嚷着要离开,王小十便知道,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
午间,丁普郎主动找上了王小十。
王小十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你来的正好,我刚要去找你。”那信上所书的,是关于池州与九华山的战事,是经方孝孺之手,通过锦衣卫的消息渠道送过来的。
“有什么事吗?”丁普郎面容冷峻。
王小十道:“而今,徐寿辉大权旁落,已经被陈友谅彻底架空,不过是废人一个。你还想着要报仇吗?”
丁普郎不知道。非但是对这消息丁点不知,更兼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似乎在这一刻,听闻这样的消息之后,他报仇的念头也淡化了许多。
王小十说的清楚,徐寿辉虽然名义上还是义军领袖,可大权却已经被掌握在了陈友谅的手里。以徐寿辉此时所处的境地,自己纵然手刃了他,还能够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感吗?
“或者,你可以转变一下思维。”王小十道:“你师傅的仇,的确是徐寿辉造成的,却并非是出于两人之间的私怨,而是出于徐寿辉的野心。他当初想要抛开彭莹玉,自立为王。而今,陈友谅同样如此,并且也已逐步吞并了徐寿辉的实力。他们两个皆是一丘之貉。”
“王将军究竟要说些什么?”丁普郎道。
“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是徐寿辉还是陈友谅,都不过是为一己私利而不顾一切的小人罢了。这样的人将来纵然能够推翻元廷,却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丁普郎道:“说来说去,只有朱元璋可称为圣主?”
王小十将手中的信指给他看。“数月前,徐帅攻占池州。半月前,陈友谅帅军欲夺回,被徐帅埋伏九华山,一举将之击溃。如此,当足以说明,天下各路义军,都绝非是我家大帅的对手。”
“丁普郎,我与你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不愿意你误入歧途。说了这么多,无非是看在周姑娘的面子上,劝你弃暗投明。要知道,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本将军图谋的吗?”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丁普郎孤家寡人一个,要不是看你一身的力气,我王小十还能打你什么的主意?
“容我考虑一下。”至少,丁普郎已经动心了。
王小十道:“还有另外一条路,我也给你指明了。现在徐寿辉已经被陈友谅软禁了起来,你若是想要报仇,自可以仗着自己的身手,潜入和州,将徐寿辉的人头取下来。不过,你确是要小心张定边。”
“是啊!”丁普郎的心越发清明。“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王小十尚在想尽办法劝说丁普郎。为私,他和丁普郎交情不浅,更是因为周姑娘、沐英夫妻。为公,也是为了朱元璋部招揽到这样难得的人才。
而今,王小十身上的病势得到了好转,又升起了随着朱元璋征战天下的念头,自然不再似先前重病卧床时,那般的无欲无求,一心只愿逍遥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