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急之下,庞季连话都说得不怎么利索了,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就是这样,其余四人还是利用这些信息,按照常理推断分析,拼凑起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江陵、江夏,都是扼守在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但凡是往来商旅,都绕不过这两处,在刘表的治理之下,荆州大体上保持着和平稳定的态势,更是促进了各地商业往来。
与地处荆州最东部,担负着对抗外敌任务的江夏不同,江陵位于南郡腹地,多年来未逢战火,加之刘表将荆州治所迁往襄阳,对此地的防务也不甚上心,这就埋下了祸根。
就在不久前,一支由数十艘商船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溯江而上,由于习惯了商旅经过,又赶上天降大雪,不管是江面上例行巡逻的船只、还是遍布江陵下游沿岸的烽燧、哨所,都在收受了例行的通行钱也就是贿赂之后放松警惕,任由这些准备完成今年最后一笔大买卖的商人们通行了。
就这样,商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抵江陵城下,为首的数十人进城之后突然发难,杀散守城士卒,占领了一座城门,紧接着,数十艘商船之中,近千名士卒鱼贯而下,短短半日,便击溃了猝不及防的江陵守军,控制住了包括郡守府、粮仓和军械库在内的所有重要建筑。
刘琦听得目瞪口呆,雪夜渡江,千人破江陵,这么花哨又夸张的战术,究竟是什么人玩出来的?
“以不足千人的部队突袭江陵,黄祖哪有这本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张允同样难以置信。
“据说是当年纵横长江,大名鼎鼎的锦帆贼甘宁,如今他已经是洛阳朝廷的人了,据说还深得重用。”庞季答道。
锦帆贼甘宁?
几个年轻人都惊呆了。
他们跟随刘表来到荆州的时候,甘宁早已销声匿迹了好几个年头,然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创下了偌大名头又突然销声匿迹,充满传奇色彩的锦帆贼,仍然被长江沿岸的人们口口相传。
直到现在,相隔近二十年了,仍然有各种关于锦帆贼团伙的传言,有人说他们在洞庭湖中遭遇了灭顶之灾,有人说他们闹内讧,绝大多数人自相残杀而死,还有不少年轻人四处探寻,希望找到传说中锦帆贼留下的宝藏。
就连刘磐在江陵一带坐镇的时候,都曾经动过心思,派出不少人手前往云梦泽旧地寻找过锦帆贼的踪迹。
这等只存在于传说的任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陵,还成了洛阳朝廷的人?
“不对。”刘磐突然打断了庞季的讲述,“江陵城有精兵近万人,且有别驾刘阖、都尉吴巨镇守,就算对方是什么锦帆贼,想要以一敌十,半日内夺了全城,也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
“仲武你有所不知啊,据说那吴巨与刘玄德乃是故交好友,得知城中遇袭,当即约束本部兵马作壁上观,后来还反戈一击,与甘宁联手,将我军逐出了江陵。”庞季捶胸捣足地说道。
怎么全都是刘备的人?
刘琦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勉强稳定情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别驾刘阖眼见不能力敌,于是率余部人马向北而行,且战且退,并命人快马加鞭,前来襄阳求援,这些消息,都是他亲笔所书。”庞季继续说道。
“噗”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刘表口中喷血,双眼圆睁,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父亲!”
“伯父!”
“舅父!”
三个年轻人惊骇欲绝,连忙扑到刘表身边去查看,刘表虽然气息未绝,但已是双目无神,口鼻歪斜,只能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主公啊”庞季也连忙来到刘表身边,一边干嚎,一边观察刘表的表情,直到确认刘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手指头都无法控制,他才彻底安下心来,故作急切地说道:“公子和二位将军不要傻站着,赶快去请医师啊!”
等到医师赶来,又是一番折腾,但不管怎样折腾,刘表都再也无法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清朗老者,而是鼻斜口歪,嘴角流涎,全身瘫痪,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清音节的脑卒中病人。
“使君平日劳累过甚,虚阳扰动,如今强敌在外,使得情志郁怒,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引发内风;加之入冬时节骤然变冷,寒邪入侵,气滞血瘀。”做出诊断的是襄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医师,此时他从内因外因入手,将刘表的病因一一说了出来。
通俗点说,就是老头又累又气,还赶上气温骤变,身子经受不住,中风了。
刘琦刘磐几个人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这医师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组合起来,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刘表病倒了。
可这也不用理解啊,人就在旁边躺着呢,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病了,还用你说?
“可有诊治之法?”刘磐有些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
“难。”这名医师斩钉截铁地答道:“使君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加之”
“来人,给杨医师奉上五金诊费,好生礼送回去。”刘琦打断了对方的卖弄,向门外扬声叫道。
你治又不会治,在这里叨叨什么呢,赶紧拿了钱滚蛋吧。
“他会不会把舅父患病的消息传出去?”医师谢恩离开后,张允沉声说道,抬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多事之秋,民心不稳,要不然?”
“没必要。”刘琦摇了摇头,“我们各自做该做的事情,仲武,子昭,你二人立即返回鱼梁洲,整肃部众,防备敌军渡江。”
“诺!”二人齐齐抱拳,转身便走。
“幼安先生,城中政务暂由先生代为处理,如今天寒地冻,不妨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另外,一定要增派人手,在各城门及城中各处巡逻,若是发现异动,先生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刘琦又转向庞季说道,面色冷峻,甚至有些狰狞。
看样子他也是被江陵城的易主给刺激到了,下定决心不让襄阳被敌人渗透进来。
庞季有些犹豫,“襄阳乃是荆州治所,居民多为富贵良善之人,过于戒备森严,反而会引得民众生出各种猜测,还请公子三思啊。”
“先生就是心肠太软了,襄阳如今可是大军压境,不用写严厉手段,只怕一觉醒来,你我就都变成阶下囚了。”刘琦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先生怕得罪人,我再委派他人便是。”
“还是老夫来吧。”庞季轻叹一声,又向刘表作了一揖,“使君安心养病,庞季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