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郡地处淮水与长江之间,水网密布,沼泽池塘不计其数,虽然地域广阔,人口却主要集中在长江沿岸与淮水沿岸,其余地区则是被郁郁苍苍的森林与原野覆盖,罕有人烟。
如今秋意渐浓,原野变成黄绿相间,森林也像是上了年龄的男人,顶层覆盖物不断地脱落。
在纷纷落叶之间,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不断穿行而过,一万五余名精悍士卒头扎布巾,身穿轻便的服装,在各自直属将校的率领下分为好几个纵队,犹如几条巨蟒一般互不干扰,向北方蜿蜒而去,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这正是当年跟随孙坚南征北战,跟随孙策扫平江东,在这两年时间里一度扩编到四五万,又不断去芜存菁,筛选出来的百战精锐,称得上是淮水以南最强的军事力量。
在这几支前军身后,孙策与周瑜统率后军负责压阵,跟在他们身边的则是数量众多、装载着盔甲辎重的车辆。
淮南和江东不像北方那样,拥有海量的大型牲畜,为了支撑这近两万人的军事行动,吴景几乎抽光了广陵周边所有的运输力量。
下了这么多血本,足以表明孙家对于这一场战争的重视程度。
军中从上到下,包括孙策在内,都是面色凝重,似乎是对战争胜利没有太多信心。
“幽州军在短短几年之间横扫北方,占据了数州之地,战力不可小觑,这张飞张翼德更是骁勇无敌,号称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伯符,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缓缓前行的马背之上,周瑜侧过头,对孙策低声说道。
徐州都督是陈登,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陈登名义上是冀州牧刘备的盟友,实际上则是他的下属,这层关系也被有心人看得明白。
这层关系,正是之前吴景等人坚决反对出兵的原因——他们不想跟实力如日中天的刘备交手。
至少在现在不想。
“击败一个强者,比击败一百个弱者都有意思。”孙策哈哈一笑,仿佛是在掩盖自己心中的一丝丝紧张,“我起兵数年,从未遇见像样的对手,这次若是有机会,我可一定要跟那张翼德还有臧宣高过过招,见识见识这些天下闻名的人物。”
“是啊,在江东六郡打了几年顺风仗,对付的都是刘繇王朗那种座谈客,我们究竟是什么水平,还得跟真正的强敌交手才能清楚。”周瑜也轻笑起来,双腿稍稍用力一夹马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吴景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将领之一,之前攻打广陵诸城,统辖的也是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一次他留守江都,把几乎全部的兵力都交了出来,再加上孙策自己的一万多名精锐、周瑜的部众两千多人,毫不夸张地说,孙策是押上了大部分家底来进行一次赌博。
押上赌桌的不仅仅是命,更是孙家的气运。
正因为这是一次豪赌,所以为了说服舅父和几名叔父辈的老将,孙策也花了不少口水,最终还是用他的理念说服了众人,争取到了机会。
当日在会议之上,孙策彻底挑明了自家与袁术的关系,不是什么宠辱相关的盟友,更不是唯命是从的上下级,而是不得已才暂时与其虚与委蛇的仇敌。
“当年袁氏兄弟为报家仇,召集起十几路诸侯,数十万人马整日里高谈作乐,敢于挺进洛阳直面董卓的,唯有先父一人,袁术坐拥南阳富庶之地,却在粮草方面不断刁难,数次将先父与诸位叔父置于绝境,此乃第一桩大恨。”
程普韩当几人想起当年的浴血奋战,又想起因为断粮而导致的那场溃败,想起忠勇无双,险些惨死在熊熊烈火中的好兄弟祖茂,眼珠子便有些红了。
“先父驱逐董卓,在洛阳井中捞出了传国玉玺,此乃天意不绝大汉,将匡扶社稷的重任交于先父,可袁术竟然扣押我孙家上下数十口族人,强行索取玉玺,如今又以玉玺为名僭称天子,祸国殃民,此乃第二桩大恨。”
吴景想起当年跟姐姐还有外甥们被扣押在袁术军中,每日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鼻息渐渐加重,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先父为袁术能有立足之地,舍生忘死攻打荆州,最终惨死于襄阳城下,诸位叔父与数千精锐却被袁术强行扣在军中效力,数年后才重获自由,此乃第三桩大恨。”
孙策滔滔不绝,把袁术空口许诺官职,诓骗他东征西讨的事情也一桩桩地翻了旧账,最后硬是凑了个七大恨出来。
“如今袁术僭位,我等正应该告知天下与其决裂,彻底跟他撇清关系,日后以江东为基业也能名正言顺。”孙策最后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袁术若是个有为之主,真要跳出汉室自立门户倒也罢了,可他又根本没那个本事,如此倒行逆施,只怕长久不了,若不能尽早划清界限,只怕孙家也会沾上一身骚气,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洗也洗不干净。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抵御刘玄德呢?”黄盖被孙策这番话说得有些搞不清状况了,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们一方面是要探底,看看刘玄德和袁术的部队到底战力如何,另一方面则是向他们展现实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经过昨天的一番彻夜长谈,周瑜已经彻底明白了孙策的想法,此时他见孙策说得有些疲累,便主动出列解释起来。
按照孙策的想法,单凭袁术自己的力量,应该不是徐州大军的对手,如果袁术露出颓势,兖州牧曹操就能喘过气来,到时候跟刘备联手攻打,扬州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我军刚刚平定了江东大部,急需数年时间来休养生息,积蓄实力,袁术一旦败得太快,对我方来说不是好事。”周瑜对黄盖等人说道。
“如果我们败了呢?”程普冷冷地问道,眼皮子都不抬。
“程将军放心,我军此战未必能大获全胜,可是想输也很难。”周瑜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