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
郭嘉与简雍并肩而立,俯瞰着远处仍在冒着黑烟的坞堡,以及远远被军士们押解过来的人群,脸上都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持续了半年的剿匪之战终于落下帷幕,在这半年里,他们捣毁了白波军在河东的所有据点,抓获了数十名藏匿在各地的卫家骨干,并且搜缴出了这些人与外界的往来信件共计一千余封。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不住地向大地挥洒着热量,被押解过来的男子仿佛是受不了这种炎热干燥的天气,始终低垂着脑袋,任由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使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这是什么人?”简雍微微蹙眉,扬声问道。
“回先生的话,据说是最近几天才从别处逃过来的,坞堡里的白波贼首战死了,下面的小喽啰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人,只是说贼首对他格外敬重。”带队的都尉拱了拱手,粗声粗气地答道。
“哦?”郭嘉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来,朝那人走了过去。
看样子还是条大鱼。
郭嘉缓步来到这人面前,抬手撩起了他散乱的长发,端详起那张有些狼狈却仍然俊朗得不像话的脸庞,口中不禁赞叹起来,“安邑卫氏的子弟多以相貌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阁下丰神俊逸,想来应该是卫家嫡系吧?”
此人扭过头去,一语不发。
“卫觊、卫明、卫华……”郭嘉从袖口中摸出一个薄薄的小册子翻阅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这些都是仍然流窜在外,或是尚未被验明下落的卫氏嫡系族人,“你们这些人东躲西藏,应该也是心有不甘,想要弄明白当初那件事的真相,还自己家族一个清白,没错吧?”
“你想说什么?”年轻男子终于开口了。
郭嘉笑了笑,“你们若是都死了,当年的公案也就算是盖棺定论,河东卫家会永远背着谋害天子的罪名,即便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人们不管从什么书籍上看见这一段历史,都会唾骂几句,你甘心吗?”
似乎是被掀开了心中的伤疤一般,年轻男子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他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卫觊,我是卫觊,我们卫家是冤枉的。”
“原来是卫伯儒,失敬失敬。”郭嘉轻笑起来,“既然阁下坦诚待我,那我郭嘉也告诉你一个消息,天子东归之前和东归途中,闻喜裴家的裴文行和他在朝中的父亲裴巨光,曾经有过密切的书信往来,对天子行踪了如指掌。”
“这有什么,我们都知道此事。”卫觊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的是,打着卫家的旗号,前去迎接天子一行的五艘船,几乎都被人动了手脚,从下游打捞上来的船体看,每一艘的船底都被凿了洞,许多桨把断成两截,断面有大半都是平滑的。”郭嘉继续说道。
卫觊顿时惊呆了,同时,在长达一年多的逃亡生涯中,无数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设想,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确实是有人设下计谋,不仅谋害了天子和整个朝廷,还把无辜的卫家给拖下了水。
“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天子东归之时,有一支人马打着冀州豪商的旗号进入河东,并与裴潜裴文行交往甚密,凭着裴家的关系,获取了你们的信任。然而,当我们受刘使君之委派,前来河东查明此案之时,这些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郭嘉紧盯着卫觊的脸,似乎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巧合的是,据说天子遇害那几天出现在茅津渡,买下所有船只的人,也是操着河北口音。”
“裴文行,他策划了这一切?”卫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转念一想,当初那位神秘的燎原先生出现在河东世家子弟面前,确实是裴潜居中牵线,并数次举办宴会,让燎原先生迅速进到了那个世家豪强的小圈子。
再回想当初天子被困陕县,也是裴潜放出的风声,并纠集了十几家豪强的私兵,一路奔袭向南。
难道这一切,都是裴家为了独霸河东,所设下的圈套?
不,不对。
应该是裴家为首,平日里以闻喜为中心,河东北部的世家豪强们联手做的局。
“卫家暗害天子的罪名已经传遍了天下,名声已经臭了,族人也死得七零八落。事到如今,你就不想将当初裴潜的所作所为,将他是如何策划一切,全部公诸于世,为自己的家族讨一个公道?”郭嘉语气平静中带有一丝戏谑,眼神也越发锐利。
卫觊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双眼,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不一样了。
不再是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了两年,最后像老鼠一样被揪出来,推推搡搡地押解过来的落魄囚徒。
而是在过去十年里,以显赫的家世、出众的相貌、过人的才华,被所有人簇拥、羡慕,犹如众星环绕中的明月那样皎洁闪亮的卫家大公子。
“用我卫家身上的罪名,用我卫觊掌握的情报,一举铲除河东所有世家,当真是好手段。”卫觊沉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阳翟郭嘉,卫兄应该听过。”郭嘉笑吟吟地拱了拱手,表达了同为世家子弟的礼节。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卫觊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可是近半年来,令河东白波军闻风丧胆的煞星。
非但如此,通过一些故旧冒死传来的信件说,闻喜裴家由于上错了船,也被这个人视为眼中钉。
怪不得他跟自己费了如此多的口舌,原来是冲着裴家来的。
不过正好。
“帮阁下除掉裴家之后,我也会死?”卫觊下定决心,看着郭嘉问道。
“卫家被人陷害,落得家破人亡,大公子卫觊忍辱偷生,终于等到了洗刷冤屈的机会,在临终之时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前来查案的冀州特使,得报血海深仇。”郭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故事,卫兄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卫觊悲凉而又坚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