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步进逼的死亡威胁下,徐州人开始大规模逃亡,他们放弃了为自家遮风避雨的房屋、放弃了刚刚播种一年希望的田地,放弃了往日里细心呵护的坛坛罐罐,背着所剩不多的口粮、带着步履蹒跚的妻儿老小,踏上了一条求生之路。
西边和北边是曹贼的地盘,不能去。
南边是难以逾越的滚滚长江,去不得。
唯一的活路,就只剩下了向东走,去琅琊、去青州。
听说青州和琅琊已经是幽州牧刘使君的辖地,徐州人这些年来没少听说他的贤名,或许逃到刘使君那里,就可以保住性命,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吧。
就这样,数十万徐州人扶老携幼,从生灵涂炭的彭城,到即将生灵涂炭的下邳、东海,向更靠东,更靠海,更接近青州的地方逃去,这一下,琅琊国相阴德可坐不住了,也不再明里暗里表现出不满和对抗的意思,亲自坐着马车前往泰山脚下的东安求见臧霸。
自从去年击败青州军、占领青州全境之后,张飞和太史慈二人在各地分兵驻防,开始丈量土地,清算豪强,组织百姓屯田,做起了早已驾轻就熟的那一套,而臧霸率领自己的部队南返琅琊,卡住了沂水上游的战略要地东安,不但遮蔽了陶谦觊觎青州的野心,还对琅琊南部的开阳、甚至是东海郡郡治所在的郯县虎视眈眈,令阴德一日三惊、夜不能寐。
在这种形势下,阴德自然不会对臧霸有什么好脸色,如今他突然登门拜访,确实让臧霸有些吃惊。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正儿八经的两千石高官,秉着待客之道,臧霸亲自出迎,将阴德引入自己的军营之中,一番客套完毕,阴德才扭扭捏捏地道明来意,臧霸一听,马上就乐了。
“国相的意思是说,要我的部队南下进驻开阳,甚至是缯国城?”臧霸有些好笑地看着阴德,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国相两年未曾给我拨军粮钱款,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我是刘使君麾下校尉,凭什么要去为你驻守城池,抵御外敌?”
缯国是位于琅琊国最西南边的城池,距离曹军主力进攻方向上的兰陵、襄贲乃至郯县,最多只有一百里的距离,依托东边缯山的险阻,确实能够将曹军的锋芒阻挡在琅琊国之外。
但这样做,对他臧霸又有什么好处呢?
被臧霸直截了当地挑明双方关系,阴德老脸通红,“那些都是陶使君的命令,老夫在他手下为官,总要依着吩咐做事,还望臧都尉海涵。”
“哎,免了。”臧霸抬手止住阴德的推脱,“今日不宜叙旧,臧某就在这里明说了,若是我军进驻开阳,依托沂水,应该能保琅琊一国不受兵灾。国相需要做的,也只是组织沂水以西的百姓迁徙过河,然后告知天下,琅琊脱离徐州管辖,纳入刘使君治下。”
“这怎么行?”阴德惊得连坐都坐不稳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起身,恨不得马上就离开东安。
老夫屈尊前来,为的就是搬些援兵保住琅琊,结果你这个山贼头子比曹操还狠,一张嘴就要吞掉整个琅琊,就不难道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撑死吗?
见到阴德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怒交加,臧霸也不着急,反倒将身子向后一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慢悠悠地说道:“曹孟德含怒前来,打的就是向陶使君报仇的旗号,琅琊国此时宣布脱离徐州,与陶使君划清界限,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陶谦老儿不是曹孟德的对手,袁术也不行,放眼天下,能让曹孟德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的,就只有刘使君一人。”之前一直沉默着看戏的孙观终于开口了,此人对陶谦素来没有好感,也不怕引得生气,张口闭口都是陶谦老儿,“若不是看在琅琊南部已经聚集起数量众多的流民,担心他们再次遭受不测,老子们才不愿意蹚这摊浑水呢。”
“没错,刘使君还不清楚徐州这边的情况,之前臧某所说,都是自作主张,国相若是拖延下去,万一刘使君下令我军收缩防线,不参与徐州之事,臧某也就无能为力了。”臧霸再次开口,顺便给阴德透露了一条消息,“对了,刘使君与曹孟德乃是至交好友,前年还微服前来琅琊拜访了曹家老太公,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陶使君指使部下杀害了曹家老太公,哼哼……”
虽然臧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二人的一唱一和,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以让阴德惊出一身冷汗。
刘备跟曹操居然是通家之好。
刘备居然曾经来过琅琊,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拜访了曹嵩。
“臧都尉,可否让老夫再考虑考虑,你这提议,实在是,有些大了。”阴德以手扶额,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自然,仲台,吩咐下去,给国相准备一间上等客房,闲杂人等不得叨扰。”臧霸朗声说道,然后转过头去,与孙观交换眼神,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地为刘备谋得琅琊,这份功劳再加上攻占青州,足够让弟兄们官升一级了。
孙观心领神会,马上起身离去,将城中专为往来官员公干入住用的馆舍打扫干净,加派人手驻守巡逻,最后,这家伙还故意在客房桌子上放了一份记载去年青州之战的总结。
都尉以上的将领要识文断字,每逢战斗,事后都要用文字形式记载来龙去脉,经验教训,作为日后的参考,这是刘备给幽州军所有将领下达的死命令。
如今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或许那份作战记录让阴德看清了刘备与陶谦之间悬殊的实力对比,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阴德终于做出决定——脱离陶谦,琅琊全境戒严、进入战争状态。
随后,臧霸命令孙观、尹礼二人率领两千人马护送阴德南下,在开阳、即丘一带布置防线,同时派出人手前往缯国,引导流民东迁。
“宣高啊,老夫已经应允了你的所有要求,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做了,两千人马可是不够。”临行之际,阴德拉着臧霸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反反复复地嘱咐着。
“国相放心,三日之后,臧某就会率领主力南下。”臧霸和蔼地笑着。
他没有告诉阴德的是,自己手中还有一枚重要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