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笔趣阁 > 历史军事 > 弥雅王 > 030 人生如露

弥雅王 030 人生如露

作者:欧旭影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2-12-18 15:54:16 来源:笔趣阁

禹子他们把神医请回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复道回环、曲屋自通,再看那五彩的斗拱撑着厚重的屋檐,像是用尽了一生来酝酿这场华丽的冒险。

诺大的西平府简直亮花了神医的眼,他被带到了幽静的里院,只见一伟岸潇洒但眼睛通红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见到他时那落寞的眼里突然充满期许,连连拱手相迎。

他怯怯走了过去,走近了想仔细瞧他一眼,一抬头却只看到他胸口,和他里衬上银线绣出的新月。

等进了里屋,才见躺在床上的病人,硕大的一个壮汉,此时嘴唇已呈乌紫,脸上和肩部也微微肿胀,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缠绕在他头部那已被血染成紫红的纱布,露出那黑洞洞的眼,似乎还跳动着,他取出灵枢九针,依次捻着镵针、员针、鍉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可竟无从下手,他又让人取来烛火,取出刀匕在火上烧灼了一番,然后从继迁受伤的眼里割取了一坨腐肉。

他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咕噜着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小眼时而瞪着,时而眯着。突然,他像青蛙一样嗖地弹伸出舌头,咕噜一下把那烂肉一口吞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神医,你这是?”

他一脸轻松,嘻着牙,嚼着嚼着,肉到喉头,他哽咽了一下,“我不尝毒,怎么解毒?”

突然,他双眼莫名地睁大、脖子一伸突然僵硬,接着喉头一涌,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禹子一惊,连忙上前探他鼻息,忽地缩回了手,像是见鬼魅般,哆嗦着道,“他、他!已经死了!”

神医突然暴毙,仿佛预示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大家惊惧万分,互相递着不安的神色,仿佛这样内心的恐惧便能消散几分。

唯有德明,漠漠说了声,“抬下去好好安葬吧!”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神医抬了起来,一开门,一阵寒风凛冽地刮来,呼啸着疯涌进屋。

此时屋外正大雪纷飞,白了一地。

到了半夜,雪下得更大了。

朔风呼啸着,带着冰雪的寒意袭敛大地,一直以来,它以为这世上最能探知它寒冷的是人,可人们却唯恐避之而不及。

“燕珺!阿移!”

迷迷糊糊中守在床边的德明突地惊醒,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父王!”

他以为继迁醒了过来,连声呼唤,“父王!”

仍无应声,想必他是在呓语吧。

德明望了望继迁,又望着窗外那大雪,忽然记起当年继迁带他去山里打猎,也是在这样的大雪天。那个冬天是温暖的,这个冬天却冰冷彻底。转眼间,自己长大了,他一直依靠的人却要离开了,世间所有说好的不离不弃,不过是痴心忘语而已。

人往往试着取暖回忆,可回忆往往无香。

“阿移!燕珺!”

微弱的呼唤声将德明从恐惧的沉思中惊醒,可他仍旧闭着眼,德明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不知他是做了怎样的噩梦。

“月月!月月!”

继迁突然睁开了眼,可能是感觉到左眼残缺的疼痛吧,他嗯啊呻吟了两声。

刚才他又梦见了地斤泽那一幕,和妻母、月月走失的那一幕,熊熊大火把他包裹着,灼烧着他,还好,这只是梦而已,可这个梦,在当年却是不能再真的事实。

看着继迁空洞的眼神,德明别过脸去,倔强地收敛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转过脸笑着轻声呼唤道,“父王!”

说着缓缓探向继迁的手,就像是在走一段艰难的旅程,抵达终点时,触摸到的是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粗糙得像岩石上的裂纹,像刀一样割人,像屋外的雪花一样冰冷,那阴阳相隔的恐惧渐渐攀爬,直到吞噬了他的心,他害怕极了,他害怕他的身体就此冷却,他还年轻,才四十一岁。

他情不自已地呼唤道,“父王!”

那种若隐若现即将离去的痛,和所爱的人被伤害的恨交织在一起,他哽咽着、呜咽着,再也无法藏住自己的悲伤,都说杂陈五味子,悲欢离合怨,人生五味,以离最深又以离最浅,正是这种极深极浅的撞击,更让人难受。

继迁气息微弱,唤着他的乳名,“阿移!”

“父王!”

继迁听到声音,睁开一只眼看着德明,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眼看着他从一坨红红的肉球一样的小东西长成翩翩七尺男儿,虽然从小跟随他南征北战,可是得益于张浦的教导,他却丝毫不显粗粝,反而处处彰显出一种儒雅之气。

可是,如今危机四伏,吐蕃回鹘向来与弥雅向来不和,他担心,手下这些动手不动口的族长不会轻易臣服于他。

“阿移,我走后,你要,及时与大宋、还有契丹修好!特别是大宋!答应我!”

德明点点头,喃喃的应着,“我答应你,父王!”

继迁得到他的确认,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突然,他猛地闭上眼睛,鼻头一翕一合,额头拧出一道道沟壑,像在忍受剧痛一般。

“父王,父王!”

好像此刻除了呼唤他的名字,不知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人生最大的无奈是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痛苦不堪却无能为力,想为他承担,却不能减轻他分毫痛楚。

“父王,父王!”

过了好一会儿继迁才又缓缓睁开那只眼,“如果上表一次不同意,你就上表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

德明不住地点头,眼眶已经装满晶莹的泪花,随着脸颊滚烫地落下。

继迁的眼神渐渐涣散,残存的目光却盯着墙上挂着的鎏银铠甲,几乎每次在刀枪剑影中求全都受它庇佑,它已经不再只是一件身外之物了,而像他的战友一般,如果他不离开,它也许还会陪他完成更伟大的事业,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将会在刚过不惑之年戛然而止。

“德明!”

他又颤颤巍巍地在床边探索着德明的手,德明主动握上去,兀地,继迁压低声音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德明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不住地点头。

“你放心吧父王!”

话音刚落,眼泪却像疯涌而来的黄河水,不可抵挡,又像大漠的黄沙,扑打着刺痛着眼睛,疼得无法言说。他慢慢地阖上了双眼,在脑海里画出他的样子,这就是他的父亲,如今心里还装着他的以后,装着弥雅的以后。

从记忆里,他就一直跟随着父亲在枪林箭雨中穿行,那时候,马背就是他的摇篮。

德明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可却是隔着眼泪,那般模糊的他。

“继迁王!”

张浦拖着身子缓缓移动着进了屋,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他红红的双眼,在看到继迁的那一刹喷涌而出,一脸横纹兜着满脸泪花。

继迁再次睁开了眼,看到了陪他一辈子的老友,“张浦,你哭起来可不怎么好看!”

张浦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继迁王!”

“张浦,你和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我们已情同兄弟。德明刚出生就没了娘,从小就跟着我东躲西藏,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很多苦。”

张浦不住地点头,不时地扭过头去背着继迁,听他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就如同你的孩子一样,你以后、以后,要尽心辅佐他,不求与辽宋抗衡,但求保住六州城,西取河西甘凉二州,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张浦泣不成声,他本是宋人,他的父亲当年因拥护太祖之子太子赵德芳而得罪了朝廷,被贬西陲之地。西疆常年动荡不安,恰逢吐蕃部族作乱,他父亲惨死,年仅十多岁的他趁乱随着难民仓惶北逃,刚好碰到李光俨一行人正在巡边,继迁那时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见张浦饿得有气无力,便从他的小马儿身上取下一块肉干递给他,张浦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接过肉就疯狂往嘴里塞,囫囵吞枣咽了下去,不料那硬硬的未经咀嚼的肉干却卡在了喉咙,李光俨忙命人救助,谈话间发现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出口不凡,于是便把他留在身边。

继迁扭头看着周围嘤嘤哭泣的人们,他一生风刀霜剑,为了生存,他做了多少错事,一面委曲求全,一面虚与委蛇,杀人无数,做了多少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他早就想过自己的死法,那应该是暴尸荒野,无人收尸的场景。可他何其有幸,在弥留之际还能感受亲人的温暖。

他的眼神不知不觉落在儿媳未慕霜旻那微微隆起的腹上,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贺兰山是弥雅的脊梁,黄河里的水就是弥雅人的乳汁,而那浩瀚起伏的大漠,就是弥雅人的血肉!希望他那从未谋面的孙儿也能读懂,因为只要生命延续,他的梦想就不会结束。

他仿佛看到旌旗在烈风中飞扬,他仿佛听到雷鸣般的战鼓齐扬,看到了他当年流亡途中经过的那片浩瀚的沙海,在征战途中路过的芦苇地。他仿佛看到阳光随着骏马在原野上奔跑,看到那群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小伙子在沼泽里拿着长戟叉鱼,他们脸上绽放着幸福的微笑。

他仿佛仍能听到他当年对着贺兰山发下的旦旦信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这个别人眼中的流寇。

突然,他像点头似的急促呼吸,可是只见呼不见吸,脸呈绀色。

“父王!父王!”

德明用力地呼喊,多希望自己能代替他受这份罪,渐渐的,继迁眼神黯淡了下去,身体也沉了下去,人生如同朝露,生死就在此一呼一吸间,可此刻的悲痛也在一呼一吸之间,德明的心像被风沙肆掠着,感觉不到痛楚,却万般难受,眼泪模糊,许久,才敢透过泪眼看他的遗容。

霜旻上前为继迁整理,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握着一本册子,他拽得紧紧的,像是怕谁给夺去了一般,霜旻疑惑地看着德明,德明踌躇了半刻,正伸手尝试着去拿,继迁却像听懂了般突然松手了。

人之一生,涓若露重,空洞五阴,虚豁四支,如梦易逝,转瞬枯荣。

“父王!”

德明多么希望这都是假象,他不是真的离他而去了,可是他是真的去了。

御医把新絮放在继迁的口鼻间属纩,他的气息像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仰秣贺兰山、饮马黄河水的壮志也就此离去,甚至无力扶起轻盈的柳絮。

张浦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捡起继迁松开的那本册子,双手捧起来,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去,只见那是一本新装订的《月月乐诗》,不禁叹着递给德明,“这还是西平王让我整理编录的,记录的是一年十二月的物候和人事!”

德明半信半疑,打开书,开篇是和南北朝杨炯的《十二属诗》:

鼠迹生尘案,牛羊暮下来。

虎啸坐空谷,兔月向窗开。

龙阴远青翠,蛇柳近徘徊。

马兰方远摘,羊负始春栽。

还有《礼记·月令》的一些摘句: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昏参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律中大蔟。

德明难以相信,从不舞文弄墨的父亲,竟然会让张浦编辑书册。他还有多少他不知的一面?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继迁不像夏侯淳那样幸运,夏侯淳当年在被高顺部下曹性暗算射中左眼后,连箭拔出眼球吞进肚里,捡回了一条命,之后的人生也屡立战功拜将封侯。

可每人的一生都是不同的,继迁虽然英年早逝,可这一生也算无憾了,他用二十多年夺回了祖先的定难五州,又西取灵州、凉州。他不是一个好人,对于他这种整日刀尖舔血的人来说,感情都成了一件奢侈物,他曾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和母亲被人掳掠,好似有他的地方始终都是硝烟都是灾难。别人背叛他,他自己也背叛别人。

他是有些人心中的魔鬼、无赖、小人,也是有些人心中的统领、英雄。

所谓的英雄,有英雄的开端,英雄的一生,可未必有英雄的结束。更何况,某些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别人眼中的英雄,他只是那年那月,恰好来过。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