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冻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退路难测

云忆不知道彭恩泽，彭恩泽却是知道云忆的。

见到云忆的那刻，彭恩泽差点将下巴给惊掉，他深知云忆的厉害，接连退了三步。

至于旁边一看就是机器人的白鹤反被他直接无视了。

当初彭恩泽去围捕云忆这事徐秉坚是知情的，也就是说彭恩泽是知道云忆身份的，眼见彭恩泽反应过大，忙上前一步说道：“下面已经彻底乱了，以前的策略已经不适用，彭将军先请冷静一下。”

彭恩泽苦笑道：“叫我怎么冷静，徐教授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末日既然要来了，我们便该将所有潜在的危险拦在下面，不该将危险带上来，这一点您应该比我清楚，既然重新开始，保持另一个世界的纯净是制定好的方针。”

他称徐秉坚教授，是潜在的否认徐秉坚所具有的军职，摆明在眼下的局面下是不会将太空城的控制权交到徐秉坚手中。

徐秉坚行将就木，哪不懂彭恩泽心里的小九九，他也不点破，说道：“很多事你并不清楚。空间缝隙的发现是巧合，算是天不绝我们，给了我们一条绝境逢生的路，但是在世界另一边，光靠我们过去的人真能打下再建的基础吗？”

彭恩泽皱眉道：“您什么意思？”

徐秉坚道：“迁移从来不是件简单的事，里面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自从太空城建立健全，前后十几年我们不遗余力陆续往另一边输送了各类科学家过去，以及大量建筑类机器人辅助，目的是建立出一个能够自产且安全的根据点，从而以此为跳板重建文明，这个计划我们称为大迁徙计划。”

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士兵，继续说道：“当然很多人并不知道大迁徙计划的存在，包括你彭将军，你们只是最近才知道太空城有空间通道的信息，才知道空间缝隙背后存在着人类的另一个家园，那里是我们新的希望。”

彭恩泽沉声道：“这和您如今的举动有什么关系？”

徐秉坚摊开双手淡淡道：“当然有关系，不过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不如我们到个安静的地方，喝口咖啡慢慢详聊？别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云忆不会为难你，你说呢云忆。”

云忆道：“我无意伤害别人，只想见到我的妻子。”

彭恩泽怔了怔：“你妻子？”很快他便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说道：“初至？”

云忆点点头。

彭恩泽张大嘴：“我的天。”心情之复杂难以言表。

白鹤左看看右看看，“我分析清楚了，能不能让我再下去？”

它这一开口彭恩泽又吃了一惊，也让周围士兵如临大敌。

彭恩泽惊问徐秉坚：“又一个？”

徐秉坚道；“是白鹤。”

彭恩泽一拍额头：“见鬼。”

徐秉坚：“它想下去就让它去吧。”

云忆道：“它不能下去。”

白鹤不解：“为什么？你说过不管我的。”

云忆道：“我是为你好，下面那么乱下去有什么好，生死难料，不如先在这里待着，等下面安稳了再下去也不迟。”

“对，云忆说的没错，这时下去对你百害无一利。”徐秉坚也会意过来，白鹤和云忆是不同的，言谈思维明显走在人类担心的道路上，这时放它下去，下面的人怕是再没有一个能上来。

他若有深意地看了云忆一眼。

云忆思考的其实和徐秉坚是有区别的，他想的更多的是以马择光为首的那群流民，如果马择光有机会进入离子天道，他可不希望白鹤会成为马择光逃生路上的一个障碍。

白鹤的逻辑思维肯定是无法摸透人心里的七弯八绕，分析下觉得云忆说的大有道理，连忙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

彭恩泽是见识过云忆的战斗能力的，心知自己此时离云忆太近，真要将眼前的两个机器人强制起来结果肯定不会好，反而还会误了身边士兵的性命，当下心一横，说道：“跟我来。”

又对身边将官下令道：“下面既然已经乱了，你安排一下，让一、二团先行穿过空间缝隙，三团留守，等我指令。”

“是！”

他们就近进了一间休息室，彭恩泽很干脆地说道：“您可以继续说了。”

云忆道：“我不关心那些，我要见初至。”

徐秉坚安慰道：“她跑不了，别着急，接下来我要说的对你也有好处。”转头问彭恩泽：“我的实验室还好吧？”

彭恩泽道：“放心，没有你的命令，没人进去。”

徐秉坚笑了笑：“那就好，云忆你大可放心，我的话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云忆只能暂时放下找初至的念头，“那你快说。”

徐秉坚道：“刚才说到大迁徙计划，十几年时间我们送过去了足足有二十万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口基数有了一定保障，文明延续应该没有问题，很多人持乐观态度，但是我心里却没有底。”

彭恩泽：“为什么？”

“因为空间缝隙是偶然产物，通过研究我们能确认能够通往另一处地方，当然，我们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也许是宇宙的某个角落，也许是平行空间理论里的某个平行空间，事实上我们什么都确定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出口在某个星球上而不是在太空里，而星球上的环境恰恰也适合人类的生存。”

云忆不解问道：“是因为单向通道的原因吗？可如果是单向通道，你们应该什么都确定不了。”

徐秉坚点点头：“不错，纯单向的空间通道只会让我们什么都了解不到，过去了的东西无法返回，也就不可能得到信息返回，也就无从知道对面的情况。”

“这事需要详细解释一下。在没有确认空间缝隙安全的情况下，我们肯定不可能直接拿活人去空间缝隙，机器人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们第一次投放了十台军用机器人，等了三天，石沉大海，没有一台军用机器人回来。”

“于是我们再次投放了五十台军用机器人，这次设定的返回时间短一些，十个小时，结果仍没能等到反应，在当时看来，它们不能回来有很多种可能，可能是空间撕碎了所有进入的物体，可能是通过时电子设备受到了损坏，可能出口在不安全的环境里，等等，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会造成机器人无法回来的结果。”

“我们暂时没有再投入机器人，而是找了一名志愿者……”

云忆皱眉，“要用活人实验了吗？”

徐秉坚拿起咖啡喝了口，“不然呢？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和我们交流的实验体，这样的实验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们自己。你也不要有反感，自愿想当实验者的人比比皆是，而且我们也没有从平民中选择，很多科学家有着强烈的意愿，再说了，这次的实验我们不是要把人给投过去，我们只需要实验者将手伸过去，所冒的风险只是可能失去一条手臂而已。”

云忆无法想像一群人争着去冒险的镜头，虽然他的思维模式很接近人类，但终究在没经历过的事情上有着缺陷，他暂时不能理解人在正常思维之外还有一种信仰思维模式，特别在专注研究的科学家身上，对未知的求知欲远远超过对生命的敬畏，这种人别说一只手，就算真拿生命冒险也是在所不辞的。

徐秉坚继续道：“我们给空间缝隙取名空间通道，不是说那真的存在一条通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空间壁障和一层薄膜没有多大区别，我们需要一个人伸手过去，去感应对面的情况。”

“不过实验结果出现我们意料之外的变化。实验者将手伸过去，就像穿过无形的波面，从神色上看他没有感觉到疼痛，脸上充满了兴奋，我正要问他是什么情况时，他就被一股空间力量拉了进去，从他伸手到被拉进去，有2.92秒，很可惜他只顾着兴奋，没给我们说一个字，不过我们也算是得到了一条信息，那就是空间缝隙并不会撕裂物体，当然也仅仅如此。”

“很快我们又挑出第二名志愿者，前车之鉴下，我们准备了生存装备，还配备了听志愿者指令的十台武装机器人，希望他被吸过去后仍有机会生存下来，准备妥当后，他将手伸进去，说了一句‘温度偏低，大概在十度左右，有风’，这就是他给我们的答案。”

“于是我们知道出口一定在星球大气层内，这是个极好的消息，接下来就是测量空气成份和温度，我们设计了一个长长的探头，可以瞬间测出空气成分，我们将探头递过去，在2.9秒的时候剪断了连接线，得到了对面空气成份，结果很令人兴奋，空气成分和地球一样，不同的是氧含量稍低一点，百分之十九点六八，气温是十一点四摄氏度，较为舒适的生存环境。”

“这给了我们极大的信心，现在剩下的问题是出口在不在地表、地表活动情况、自然环境等等，我们想了大量的办法去测试，比如用土质测量仪，我们不需要精确的知道土质成份，只需要能不能得到土质的反馈，这点很重要，结果也令人满意，通过伸进去的长度我们知道出口离地面不到一米，很安全的高度。”

“有了这些基本条件，我们基本能断定对面是片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大迁徙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当然仅仅知道这些还不够，我们为此专门聚集了大量著名的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宇宙学家、空间理论学家等等，总共一百三十五人组成了一个研究部门，针对空间缝隙进行研究，希望有一天能通过空间缝隙真正掌握空间通道的技术，将单一通道变成双向通道。”

“遗憾的是到今天，我们仍停留在最初的认识上，还是科学基架不够啊，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我们很难窥到其中奥妙。”

“空间研究停滞不前，但是大迁徙计划不能停止不前，寒冻越来越恶劣，我们不能等最终的寒冻到来时再开始迁徙，我们需要在另一头做好足够的准备。”

“经过讨论和研究，大量物资及机器人送到了对面，还有一个团的部队，每个月我们会定期送进生活物资，以保障过去人员的生存，还有农作物种子，反正我们尽可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考虑在内。”

“大迁徙计划就这么执行了八年，总共送过去了十五万人，虽然八年间没有任何消息回来，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坚定的认为对面已经有了人类的前沿基地，这种信念也越来越坚定，所以在后来的六年时间，前议会会长过去了，大量退居二线的高层过去了，再就是一些合格的管理人员，算上他们的家眷，有五万人，过去的总人数达到了二十万人。”

说到这，徐秉坚停下来，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没有丝毫兴奋，反是弥漫起浓浓的担忧。

没人打忧他的沉思，他们已经被徐秉坚所说的事情给吸引住，连云忆也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对初至担心。

“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的，科学家的直觉让我突然产生了一丝怀疑，心中冒出一个念头，穿过空间缝隙的人真的活下来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萦绕于心，怎么都挥之不去。”

彭恩泽开口道：“所以你才拖着时间，迟迟不愿进去？”

徐秉坚淡淡一笑：“我这把老骨头死不死的无所谓，我害怕的是十四年的努力会是一场镜花水月，怕满怀希望的地方只是一场梦。”

他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过去的人都已经死了，太空城也许就是人类最后的生存地了。”

云忆摇摇头：“前面你说的第一个志愿者和第二个志愿者用手感觉过，他们感觉到了对面的风和温度，说明空间缝隙应该是安全的，现在你产生怀疑毫无依据，是恐惧支配了正常判断。”

徐秉坚问道：“你的意思是过去的人都活下来了？”

云忆道：“抛开我们无知的理论，按眼下科技的基础来说，他们应该都活下来了。”

徐秉坚问道：“见到初至后你们愿意过去吗？”

云忆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徐秉坚道：“还有太空城。”

云忆道：“我看过离子天道设计图，我不认为太空是安全的。”

“怎么说？”徐秉坚是最杰出的生物学家，在生物学方面几乎是封神一般的人物，但是对物理方面的了解却反而不如云忆。

“人类能创造出离子天道是件创举，但是它仍然有缺陷，缺陷在材料方面，或者说人类掌握的量子学远超过了材料学，简单说材料学支撑不起量子学，我算过，就算没有寒冻，离子天道在十四年内就会崩溃，当下的情况是极端寒冻马上要来了，离子天道发射端的材料承受不了绝对零度，发射端会被冻住失去作用，连接地表和太空城之间的离子流将失去引导，离子乱流会造成另一场灾难，首当其冲的就是发射端及太空城的接收端，太空城会被离子乱流摧毁。”

彭恩泽“啊”了一声。

徐秉坚则有些呆滞。

白鹤反应最大，它不懂情感不知害怕，却知道生存。

“这么说来我要是留下就等于是在等死？”

云忆点头道：“是的。”

白鹤道：“原来不让我下去是为了救我，云忆，果然你和我是一起的，我太感动了。”

云忆没应这句话，他不会骗人，也不想说出内心中真实的想法，干脆不理会。

徐秉坚喟然长叹：“生死由命吧，走吧，我带你去见初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