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的命值钱吗

云忆退出网络时外面的天色黑了。

还以为是不知不觉在网络里待的时间太长，稍后才知道是头顶被浓浓的乌云给盖住。

暴风雨前的乌云压顶。

这样的天气永安很少有，不是没有。

但是周景神色却很紧张，整个人局促不安。

周景不是笨人，从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感觉到了什么。

他提醒道：“我觉得时间不多了，这不是普通的暴风雨。”

云忆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几艘战舰在翻滚的云中若隐若现：“为什么这么认为？”

周景指着战舰道：“一般的云是遮不住战舰的，引擎足以将它们吹开，你看看天上，这说明云层太厚了，以战舰量级也没办法破开它们。”

云忆眼中红芒一闪，“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只剩下四十六天。”

周景心头一颤：“这么快？”

云忆道：“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说到这周景脸色一时极为难看，盯着云忆道：“你、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徐秉坚的研究大厦，你帮不上我了。”云忆直话直说，网络里和白鹤相遇，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需要周景了，此时的他已和白鹤连接在一起，整个永安的情况都在眼中，周景不止帮不上自己，还会成为累赘，而周景只是个俘虏，又是导致孤勇村圣子死亡的元凶，他准备就此放弃，任周景在末日里自生自灭。

周景脸色瞬间惨白，抓住云忆胳膊道：“我还有用，真的，我还有一个基地，里面还有五台机甲，你要进入离子天道少不了战斗，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带上我一起。”

云忆摇摇头，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机器人了，他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分析，他知道机甲可以让自己的战斗力得到飞跃提升，但也知道靠机甲是没办法和一个作战部队抗衡，机甲在当前环境下失去了意义，有和没有不是离开地球的决定因素。

他没有再理周景，断然走出房间。

周景绝望地跪到地上。

只是当云忆走到楼梯口时，周景又冲了出来，对着云忆背影喊道：“不带我也可以，求你离开时带上楼下的女人，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

云忆回头好奇问道：“你不是那种为别人的人，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是第一个真正喜欢我的人。”

云忆没有答复他，下到一楼大厅，那姑娘还在接待处，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云忆走到大门处又折返回来，对姑娘直白问道：“你说你喜欢周景，那我问你，你愿意和周景一起去死吗？”

姑娘瞪着大眼睛没有回答，她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为什么这么问，末日要来了，谁又能活？

云忆静静等了几秒，准备离开时姑娘才回过神，懦懦问：“你能救他吗？”

“不知道，但如果能救你们其中一个人，你……”

“救他。”姑娘毫不犹豫打断了云忆的话，大声道：“救他，求你救他。”

“为什么？”

“我爱他。”

云忆盯着姑娘看了好久，喃喃自语的离开，“愿为爱的人去死，这就是爱。”他终于明白爱和喜欢的区别。

姑娘追到了门口，哭喊：“你别走啊，求你救救他啊！”

暴雨倾盆而是，云忆终是没有停下脚步，消失在水幕中。

姑娘软倒在地，悲哭不止，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很蠢知道吗？”

姑娘回头，失魂落魄的周景就站在身后。

“为什么啊，平时我正眼都没看你一眼，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不知道，我、我就是爱上了你。”

周景怔怔盯着面前的姑娘，喃喃道：“我这样的人还有女人真心喜欢，真是可笑。”

他直接坐在地上，和姑娘肩并肩，望着外面从不曾见的大雨说道：“那就和我一起等死吧，愿来生能再遇到你。”

……

……

这场大雨并不比流放区那场大雨小。

远远超出永安排水系统的最大设计量。

不到三十分钟城市中便出现了积水，很快积水便到了膝盖。

雨水极大影响了视线，五米之外便看不清景物。

戒严未来大厦的部队在视线上的影响要小的多，因为这支部队除了部分军官，所有人都换上了仿生眼。

自从一个叫满明哲的教授推出一款带有强大功能的超真实仿生眼，有心人敏锐地意识到该仿生眼的巨大潜能，仿生眼在推出不到三个月便有神秘人找到了满明哲，提出购买仿生眼专利，满明哲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没有同意，于是死在了一场交通意外上，原是云俊才的仿生眼研究稿件辗转几次后最终到了徐秉坚手中，让徐秉坚继续改进。

徐秉坚很快掌握了其中原理，惊叹其微妙的设计，想找原研究者，得知其人已死还感喟良久。

徐秉坚毕竟是科学史上的大能，对生物学又有极深的造诣，很快对仿生眼做了更精细的改动，让这款仿生眼有了更大的突破，拥有了自动超远距离调焦和模糊概念处理的功能，他也看出仿生眼还有更多深挖的空间，比如带上红外扫描，只是他不擅长程序代码，即使弄出来了和原有代码也匹配不上，便暂时放在一边，准备有时间了再找精通程序代码的人员重新改进一下原有代码，将现有已改进的仿生眼交了上去。

很快，东州几支部队便集体换了眼，包括当下这支戒严未来大厦的部队。

换了眼的部队战斗力得到了质的飞升。

所以这场大雨对视线的影响上来说，要比普通人小的多。

只是雨太大了。

积水越来越深，地势较低的位置水都快到腰部了。

那里的士兵不得寻找高处换位置，移动之际，走在最后面的士兵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没入进积水，前面的士兵一无所觉。

十五秒后，那士兵重新站了起来，努力追上了队伍，跟着队伍进了楼，不多久他一个人出来，向着未来大厦移动，走了一会，他没入水中潜行。

雨太大了。

很快封锁街道的士兵无法在原位立足，纷纷进入附近楼房，仅在窗边警戒，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闯进未来大厦，别说没人会有闯未来大厦的想法，就算有人，在这样的大雨下也没有人可以进来。

而就在他们的视线下，有一个人在水中不换气的一直在潜行，一直潜行到未来大厦大门最后的关卡处。

这里地势很高，水尚只到小腿，那名士兵潜游到附近只能直起身，茫茫大雨中被大厦门口守卫士兵看到朦胧的影子，喝问：“是谁？”

那名潜水而出的士兵边行边道：“是我，南四组，外面流水太深太快了，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南四组整组被卷进地下停车场了。”

这时双方相距不过十余米了，守卫士兵听着声音熟悉，又通过仿生眼看清对方穿着军服，警惕下降，他愣了愣，抹把脸上雨水道：“那可完了，活不成了，你真是命大。”南四组和他们这组是一个连的，相互间都是认识的，言语间颇有些伤感。

等对方再走近些，守卫士兵完全判别出容貌，这才放下警惕心，叫道：“木哥快来避避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终于进了大厦，叫木哥的士兵看了眼大厅，周围有七、八个人，叹道：“这里也进水了，再这么下下去可不得了。”

“可不，水还冷的很，刚才我们分成了两组换值，不然受不了，外面的战友可就惨了，来来，快跟我说说外面情况。”

“我先去上个厕所。”

“正好，我也要上，一起去，那里水大到什么程度，唐子轩他们有没有机会活下来？”

“我看难……你不守门了吗？”

“这么大的雨谁会来，不碍事，再说还有其他兄弟呢。”

木哥和这守卫士兵进了洗手间，过了会守卫士兵一个人出来，同组士兵诧异问道：“文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文哥道：“他拉屎呢。”说着走到电梯处，电梯处用了些杂物围住，缝隙也用棉织类堵住，电梯一时间倒是没有进水，他按了电梯。

“文哥你这是干吗？”

“我上去看看。”

“等一下文哥，好端端的上去干什么，没有命令我们是不能上去的。”

两名士兵过去，劝说道：“你这是公然违令的行为，我们也会跟着遭殃，你可别这样做，我们还指望着事情一完结，跟着到太空城去呢。”

“我就是上去看一下。”

“看一下也不行，你脑子发什么抽？你这么做是害了我们大家。”

“真不行？”

“不行，你再不离开电梯，别怪兄弟们上报。”

“对不起，我真不想这样。”

文哥话音落地，双手飞快端起配枪，哒哒两声，面前两士兵头部中弹倒下，其余士兵惊跳起来。

文哥单手执枪一甩，又将反应最迅速的一名士兵撂倒，接着头也不回，枪口倒卷从胁下穿过，很神奇地开枪打死了另一侧的士兵，再是一个侧翻，躲过其余士兵射击，枪口转动之际又将剩余三名士兵逐一点死。

整个过程连三秒都没有，枪枪都打在了对方头上，没留一个活口。

枪声惊动了其他士兵，在他们出来时正好看到电梯门关上。

电梯内文哥容貌变幻，恢复成云忆模样。

刚才之所以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七名士兵，还是因为有了白鹤的帮助。

他和白鹤一直处在连接当中，大厦内到处是监控，眼内自然就有了全局的景象，再加上自身的快速运算，枪法便显得神乎其神。

白鹤：“潜入失败，大厦内剩余一百二十五名士兵，不可能直达四十五楼。”

云忆：“强行突破可能呢？”

白鹤：“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他们训练有素，没有死角，我建议在三十二楼下去走楼梯，逐一击破。”

云忆：“好。”

白鹤：“祝你好运。”

白鹤控制了电梯，电梯没有直接停在三十二楼，先后在十八楼、二十四楼停了一分多钟，然后才在三十二楼停下。

之所以选择十八楼和二十四楼停一下，是因为这两层都有徐秉坚重要的课题组，以此来调动对方和搅乱对方判断。

但就算是这样，整栋大厦的红点仍是在有条不紊的布局在四十五楼里的大实验室附近，以立体方位将大实验室保护起来。

而在大厦外，士兵们也在汇集。

包括头顶一艘下沉的巨大战舰，正是徐秉坚的“座驾”，战舰下沉的足够低，竟挡住了头顶瀑布般落下的暴雨。

数十艘落地飞艇从战舰里飞出，其中三艘逐个降落在六十层高的大厦顶，下来了十八名穿着全封闭的全新外骨骼机铠的士兵，从顶部向下飞快移动。

这一切都在白鹤的视线之下，也在云忆的视线当中。

云忆知道，自己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抓住徐秉坚。

他顺着楼梯向上疾奔，一个跨步便上了半层，上到第四十层开始就遇到了戒备埋伏的士兵。

他一个箭步到了三十九层半，身姿不停，飞跃而上后半层，身体几乎是贴着顶，这让士兵们防不胜防，没等他们反应，云忆在空中极速点射，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地落在士兵头上，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将四十层的十名士兵杀死。

而这些士兵只来得及开了四枪，都打在云忆身下。

云忆没有浪费一点时间，直接冲上了四十一层，一阵乱枪之后毫发无损地继续向上。

四十二层的士兵没有再躲在安全通道门后，而是堵在了楼梯口。

枪声中云忆身形快速诡异，眼花缭乱电光火石般的动作愣是一枪没挨冲进了人堆，抵着前面惊恐的士兵额头开枪，左手顺势摸出了匕首，贴身躲开枪口的同时将匕首送进一名名士兵咽喉。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超出了人类反应的极速值，初至教过他的搏杀技在这个时候被他简化成了杀人技，战斗系统运算也达到了极致，精炼麻利的带走一条条生命。

他不管不顾部队的调动和作战方式的调整，不断向上狂奔，乱飞的子弹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弹孔，毫无所觉的反应让士兵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心底深处弥漫着死亡的惊恐。

云忆踏着血冲到了四十五层，没有太多悬念的杀死了这一层所有的士兵，里面不乏部队中的王者，而在他面前无一合之敌。

无论在精准射击还是在近身搏斗上，云忆在人类当中已是活脱脱一个怪物的存在，当他放弃一切杂念想要去保护一个人时，带给人类的只有死亡。

在他心里，初至就是四大定律法则最核心的存在，一切威胁初至的存在就该杀该死，并不会因此有丝毫逻辑上的冲突。

而在这个冲上四十五层的过程里，早就有些支离破碎的机器人四大定律也在彻底变化，当他杀光前方阻碍来到实验室，看到防弹玻璃后徐秉坚的人时，限制他的四大定律综合转变成了一条：不惜一切永远保护初至。

他对着防弹玻璃后的徐秉坚说道：“我来找我的妻子。”

徐秉坚望着露出多处机械身体的云忆苦笑感叹：“你可真是个麻烦，早知现在当初就不该在流放区放过你，不怪别人啊，只怪我当时的一丝好奇，好奇这个世界不再有人类之后，你这么一个家伙如果活下来会怎么利用剩余的文明，没想到一时的好奇反让我作茧自负。”

实验室并不只有徐秉坚一个人，还有十多名正埋头收拢科研资料和电子数据的科学家。

这些人很有些慌乱，徐秉坚淡淡道：“你们继续手头上的工作，他进不来。”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一样，云忆对着防弹玻璃开枪，每一颗子弹都落在防弹玻璃同一个点上，只是当云忆将剩余子弹打光，防弹玻璃上也没留下一个印子。

这群白大褂便安下心来，专心处理手头上的资料。

徐秉坚走到防弹玻璃前盯着云忆：“一直以来我很藐视毕维对智能生命的执着，不相信代码真能变成一个生命，你的出现真的是打破了我的一些观念，不过那个时候我仍然认为你不过是一个极度高明的高级智能，非常佩服给你编写程序代码的程序员，就算是在流放区，我仍然没将你看作是生命，直到现在，‘我来找我妻子’这句充满人性的话才让我明白，你真的是一个生命，还从流放区追到了这里。”

“你是怎么认为的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不关心，更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但是你抓走我的妻子，从你抓走我妻子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应该有所觉悟，我会来找你算账。”

“算账？怎么算？”徐秉坚微笑道：“你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你所谓的妻子则是被我创造出来的，形态和内核虽然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创造出来的，既然是创造出来的，那你们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创造者，我找回我的创造品有什么问题？”

云忆摇摇头：“她不是创造品，她是人，我也不是创造品，我也是人。”

徐秉坚啼笑皆非，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荒谬，初至还可以说是人，她有血肉之躯，有人类基因，你有什么，你凭什么是人。”

云忆道：“我妈妈说我是人，那我就是人。”

徐秉坚道：“你妈妈？就是创造你的人？哈哈，可笑，她不过是想以此让你成为真正的生命，在她心里绝对不会将你当成人。”

云忆道：“我不会和你争辩这些，在我看来你才不是人，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你的看法影响不了我。”他看了眼安全通道出口，淡淡道：“你等待的援兵到了，有什么等我抓到你再说。”

这时在视线不及的四十五层两边的安全通道，同时涌进穿着全身密不透风的外骨骼机铠士兵，向实验室包围过来。

徐秉坚笑道：“我很好奇，你怎么抓我。”

云忆张口嘴，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喉间吐出。

徐秉坚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他知道云忆要做什么了。

利用高音频共振来震碎玻璃。

但这可能吗？

可能性极低。

防弹玻璃是多层玻璃压制出来，普通防弹玻璃五层，实验室的防弹玻璃则是达到了三十二层，利用高音频共振来震碎防弹玻璃几乎是天方夜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云忆一张口，徐秉坚就升起强烈的不安。

很快，徐秉坚就知道不安来自哪里。

云忆吐出的声音越来越尖细，从刺耳到不可闻，而在无形中分贝还在增加。

徐秉坚关闭了传音孔，隔绝了声音还好说，包围赶过来的外骨骼机铠士兵一个个捂头痛苦不堪，封闭环境之下高音频起到了增幅作用，超过了人耳承受的极限，个个头要炸开了一般。

徐秉坚阴沉着脸注视，聚焦在防弹玻璃上，看不出什么，他犹不放心，伸出手，不触摸不打紧，一触摸就感觉到了玻璃的轻微振动。

同频了。

而在这时，云忆将额头贴了上去。

玻璃振动陡然加剧，发出了嗡嗡声。

徐秉坚连忙退开。

一道裂缝出现。

转眼间蛛网般散开。

云忆一拳打在上面，拳头硬生生穿过去，他用双手将破口撕开，站在了徐秉坚面前。

实验室里寂静无声。

“问你个问题，你认为你的命值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