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遗物 第二十章 驱散阴影的光

眼前一片模糊。

究竟是什么东西，令自己的双眼看不清前方？

是不是，一切已经结束了呢？

用两只手揉了揉眼眶附近，原来是泪水。

那粘稠的，令人不快的东西，是自己涌出的泪水。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流泪了呢？

很快便感受到了，来自身体下方的痛楚，自己跌倒在地上，膝盖擦破了，一个人哭着。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

不经意间，已经叫出了声。

因为，幼小的身体和更加幼小的心灵，没有办法承受这些痛楚。

感受到了视线。

大人们的，孩子们的。各种各样包含着冷漠，淡然，无所谓，仅仅是注视着哭泣的自己的视线。

是不是从这一刻起，自己就察觉到了和他人有所不同呢？

害怕，恐惧，受够了，想要远远地逃开这一切。

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或许永远也停不下吧。

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世界上呢？不禁产生了这种荒谬的疑问。

但是，没有办法回答。

内心在畏惧消极的答案。

连站起来都没有办法做到。

虽然说着“帮帮我”这样的，刚刚学会不久的，极为平常的语句，不过，完全不会觉得，仅仅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状况能够产生什么改变。

或者说，完全不会改变吧。

那么，其意义又是什么呢？求救的话，真的会有人来救自己吗？

这是不可能的吧，不会有人来救自己的，这是现实世界，又不是童话故事。

所以，还是放弃好了。

如果不抱希望，不去挣扎，就能让心里感觉更轻松的话，那就放弃一切好了。

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自己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得救了——

“喂。”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然后，在视线的斜上方，有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慢慢抬起头，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黑发孩子。

那孩子要干什么，把手伸过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喂，你愣着干什么。站不起来了吗？”

“…………”

“站不起来了吗？”

“……嗯。”

“那么就抓住我的手站起来吧。”

迟疑片刻，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手。

借助着比想象中更大的力量，站起来了。

痛楚没有消失，当然没有，因为只是站了起来而已。

但是，明确地感觉到，有人帮助了自己。

受到帮助之后，应该说些什么呢？

“谢……”

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还低着头，这样是不行的。

“和人说话的时候，要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行”——记得自己之前听过这样的话。

于是，安德尔勉勉强强地抬起了头。

“谢……谢……谢谢……”

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自己用惧怕的眼神看着对方，他一定生气了吧。

但是，那个黑发孩子的眼神，却像是池塘中的水面一般，极其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自然，从中也读取不到任何愤怒的情绪。

“膝盖擦破了，我领你去保健室，走吧。”

于是，那只手就拉着自己，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心中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孩子，为何要帮助素不相识的自己呢？

在这些问题都得不到解答的情况下，环绕在心中的，只是单纯的温暖而已。

对了，想起来了，这个人是——

心目中的最强。

绝对不会仗势欺人，他人遇到困难时也绝对会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在记忆中，第一次帮助自己的人。

对绝望中的自己，伸出了小小的手。

他的名字是——

“达克·赫利莱兹。”

默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安德尔睁开双眼。

处于自己正前方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发青年。

背向自己，侧着身子。

伸出右拳，重重地击向了普罗德的身体。

仅仅是这一击，普罗德就如同被球棒打飞的球一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向后方，其造成的冲击力，将他身后的街道，大楼，各种公共设施，或者说位于这个空间里的整条轴线上的一切物体都抹去了。

安德尔努力睁大眼睛，但是看不到普罗德的身影。

即使无法想象出自己的强，安德尔也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达克的强——这十多年来一直被自己见证着的，货真价实的强大。

“你心目中的困境只是这种程度吗，真是贫乏的想象力啊。”

达克转过了头。

安德尔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要说的话太多了。他清楚地明白，这个达克也只是自己想象中的存在，但他还是拯救了自己。

再一次拯救了自己。

“达克……”

“因为对未知的世界恐惧，所以就以这种形式自己做内心斗争，然后还差一点自己输给了自己，是这样吗？”

“这……嗯……”

“别开玩笑了啊，安德尔。人只能输给别人，而绝对不能输的对象只有自己。”

“但是……我……”

“我这个存在可是因为你的意识而出现的啊。那么现在我代表着什么，这个结果又代表着什么呢？”

安德尔看向达克身前的世界。整片区域以普罗德被打飞的那条线为基准，如同被分成了两块的蛋糕。而经受了这样的一击的普罗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就代表着——

“你内心中虽然有恐惧，但还是选择了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啊。在最后关头，觉得无计可施，只有放弃一条路的时候，你的内心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因此你心目中最强的我才会出现。所以说拯救了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啊。”

“什……什么啊……这……这……原来是这样的吗……”

安德尔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达克，又看着自己的手。

达克走到安德尔身前，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头。

“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这么觉得了，你绝对不是会输给自己内心的弱者，你不适合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面，你是可以挺胸抬头，来到阳光下面的。”

达克的话还没说完，安德尔已经泪流满面。

即使是这样的我，内心也是渴望着光芒的吗——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不会再摇着头，逃避困难，退缩不前，能够站起来了。

“是……是吗，呵呵……真是奇怪呢，之前的那些想法，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一样……”

“这样啊。看来我也稍微起到些作用了嘛。”

“嗯……是啊，达克，如果那家伙是残影的话，你就是驱散阴影的光了。”

“真会说呢。”

“呵呵。”

哭泣过后的安德尔，心中已经没有了像之前那样的恐惧。就算未来没有办法预测，还有达克在，阿露卡在，小彼得和帕里尔，克拉丽莎他们也能稍微指望一下，还有卡洛琳娜，虽然在现实世界中还没见过面，但她一定是非常可靠的人吧。

周围渐渐暗了下来。之前卡洛琳娜说过的，距离脱逃还有十分钟左右，应该已经超过了吧。但是，目前的自己，已经是从内心中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么说——

这么想着的时候，面前一道身影乍现。

并不是普罗德的“残影”刚刚登场时那种刺眼的光，而是能用眼睛辨识的，人的身影。

“那家伙，回来了吗？”

“看起来是这样，毕竟是你心中的‘残影’，想要回到你的身体里吧？”

安德尔站稳了身子，将力量集中在拳头上。

以撕裂空气的高速朝安德尔再次袭来的普罗德，失去了之前那种平静冷淡的语调，而是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除了妄想之外一无是处的丧家犬，你以为这样就能战胜我了吗！我的本体，现实中的普罗德·埃克斯伦特，可是比你要强上一万倍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一头猛兽般的普罗德，整个人冲着安德尔扑了上来。

安德尔明白的。

这，就是自己那份软弱心情的，最后挣扎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会变强一百万倍的，等着瞧吧。”

没有任何的偏差，安德尔全力击出的右拳，直接命中了普罗德的脸部。紧接着的是如同炮弹爆炸一般的巨大声响，普罗德的身体变成了无数小小的金色碎片，然后像之前的概念之蛇，佛尔特，还有这个崩坏的世界中不断消散的一切物体一样，消失了。

“残影”完全没有回到安德尔的身体之内，然后，眼前的世界，也像是烈日之下的一滩水一样，蒸发了。

街道，建筑，天空，全部都化作了一片白色，一切都结束了。

转头一看，身后的世界也变得无影无踪。应该是自己的意识已经统一，加上“门锁”已经解开了的缘故吧。

“干得漂亮，你终于能从这里出去了呢，安德尔。”

“嗯……是啊。”

身后只有渐渐溶解消失的达克的身体，这份意识，想必在这个已经结束的世界里面，也无法维持下去了吧。

“要走了吗？”

“嗯……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呢。”

“出去之后，要干什么呢？”

“睡觉。大脑中一直在做这种古怪的梦，肯定是积累了不少疲劳吧。”

“呵呵，真像你的回答呢。”

“这才是我啊。”

“是吗……祝你好运，安德尔，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明明知道没办法返回学院，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被关在中枢大楼的地下，明明知道接下来什么麻烦的事都可能发生，安德尔仍然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将手臂绕到达克的背后，拍着他的肩膀，做了告别的拥抱。

明明知道这个人只是自己意识中的产物，并不是真正的达克，安德尔还是说出了那句，能够令人安心的话：

“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松开手臂，然后转过身去。

是时候离开了。

“再见了，安德尔。”

“嗯，再见，还有——”

安德尔向前迈出步子。

“谢谢。”

眼前一道光闪过，安德尔感到整个人都溶解在了这片耀眼的纯白中。

安德尔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希望。

在他不知道未来将会变得多么残酷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