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遗物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堪回首的记忆

联邦历1017年，大陆某地的一栋建筑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堆满了各种东西，如同仓库一样肮脏凌乱的房间内，一个小男孩像是被揉烂的脏抹布一样靠在墙角，一头金发有如刚扫完地的扫帚般沾满了灰尘，全身上下充满各种因拳击或踢击而产生的淤血和肿块，双眼就像被人挖走了一样，从中看不到任何神采，只有那不时从他口中漏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能够证明他现在还活着。

“瞧你这幅样子，恶心死了。”

“你到底有没有记忆力？”

“同样是小孩子……〇〇〇各个方面，都不知比你优秀几百倍。”

耳边回响起了曾经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声音，但身旁并没有人。可能是因为被打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出现幻听了吧。在这个研究所中度过的两年多时间里，男孩与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直接受着基础教育，以及各种各样的“实验”。身边的孩子们经常无缘无故地消失，过些天又会增加几个新面孔，如此反复下去，对于这类事情，男孩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了。

疼。

好疼啊。

但是没什么，这种感觉，已经渐渐习惯了。

如果变得像〇〇〇那样强大，那样优秀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了呢？

不，男孩很快就判断出这样想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头发的颜色有些相似，他也无法变成那个人。

无法成为那种因为自己过分优秀，而将其他人的存在价值完全抹杀掉的，讨厌的人。

“……”

这样想着，男孩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但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整个人像是铁块一样沉重。

无论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是怎么爬到这里的，必须尽快动起来才行。现在说不定已经错过了吃饭的时间，如果去的晚了就会抢不到食物的。就算不吃东西，至少也要赶上晚间的授课，否则被发现逃课的话，一定又会挨打的。

“呜……啊……”

稍微动了动腿，看样子还没有被打到无法行走的地步。不过以目前的身体状态，光是站起来，走出门去就已经很困难了吧。

突然听到咯吱一声，门被悄悄地推开了，一个头发稍微有些蓬乱的女孩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还疼吗，A？”

女孩俯下身子，看着男孩的脸，关切地问道。

“A”是什么？对了，似乎是自己的代号来着。那么女孩是……

“你是……‘X’……”

“真是的。”女孩稍微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脸，“说话时好好看着人的眼睛好不好？我不是‘X’，我是‘Y’啊。”

男孩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女孩的脸。

哦，想起来了，她确实是“Y”，“X”已经不在了。

“给，这是我偷偷带出来的。手还能动吧？”

女孩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有点被压扁了的塑料包装面包，递给了男孩。男孩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面包后，撕了好几下才终于把包装袋撕开。

“真是的……明明是男生还这么没力气，我去给你弄点水来。”

男孩轻轻地咬了一口面包，在口中咀嚼了几下。虽然口腔内似乎还在流血，但这令人不禁想要流泪的满足感，还是让男孩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水倒好了……喂，你也吃得太快了吧？”

女孩从房间角落找到杯子，拧开水龙头，倒了一杯水后回到男孩面前的时候，她发现就在这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男孩手中的面包只剩下一小块了，而且他正要把这一块送进嘴里。

“喝点水，不要噎着了。”

女孩蹲下来把水递给男孩，男孩就着水把最后一块面包吃了下去，然后又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谢……”

“……嗯？”

“谢……谢谢……”

尽管说话很费力，但男孩还是觉得要向对方表示感谢才行。

“好了，大家都是同伴，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男孩点了点头，靠着墙，用手撑住地面一点点站起身子。

“不，不是要你现在站起来啦……”

说完之后，女孩又扶着男孩坐了下来，接着她也坐到了男孩的身边，像是在与男孩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今天除了你之外，还有好几个同伴被打倒了，其中‘S’的头被打破了，流了很多血，被抬进了医务室，不过大家都觉得他……”

“S”也要消失了吗。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不过他这个人其实不错，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把别人从椅子上推下来。男孩这样想着，此时的他，还没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只是觉得，人一旦“消失”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自己是不是也消失掉比较好呢？消失掉就不会遇到痛苦的事情了。

“我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啊。大家……大家都会被那个人，被‘P’给……”

女孩说着，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P”到底是谁啊。男孩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着，不过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自己身上的伤痕，正是出自那个人之手。这两年多来，无论是公开的，还是非公开的场合，他都无数次地对自己以及身边的其他同伴施以暴力，而大人们不但从来不管，反而一直在纵容他的行为。

“P”就是，大人们曾经无数次提到过的“〇〇〇”。

那道与自己有些相似，却又更加浓烈的金色，遮盖住了整片天空。

“所以说呢，我决定了。”女孩突然攥紧了拳头说道，“只要能让‘P’消失的话，大家就不用再这样受罪了。”

你在说什么啊。让“P”消失？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男孩心中立刻出现了这样的念头，他想出声反驳，但嗓子还是很哑，只能说出来几个词。

“你……在……”

“没关系的，在这群人里面，我可是最强的。”

什么啊。明明最强的是“X”好不好，而且“X”也被“P”给……

“喂……你……”

不要啊。如果你这么做了的话，接下来消失的就是你啊。

“你在担心我吧，‘A’。我都记得的，之前有好几次，当‘P’想要欺负我的时候，你都拼命挡在我身前，你真的很温柔呢。”

“……”

“所以说，这一次该轮到我报答你了。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计划，而且还有几个伙伴在旁边协助，一定能成功的。”

“不……”

“好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女孩摸了摸男孩的头，然后转身离开。

不要去。男孩想要挽留住女孩，但是他做不到。即使吃了面包，喝了水，体力却是无法立刻恢复的。所以他没有办法去阻止女孩那过于无谋的行径，只能看着她走出了门外。

当天晚上，女孩就“消失”了。

虽然男孩一直蜷缩在被窝里，并没有亲眼目睹，不过听其他同伴说，“Y”是打算趁“P”睡觉的时候，用偷偷藏在床下的铁块偷袭他，但却被“P”挡了下来，在周围没有一个人帮助她的情况下，“P”就这样用夺过来的铁块，持续不断地砸向“Y”的身体。直到惨叫声渐渐消失，直到躺在地上的“Y”再也不会扭动，“P”才停下手来。不久之后，几个大人拿着很大的袋子，以及各种清洁用品，将“Y”带走了。

就这样，“Y”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而目睹了这一切，从鲜血中得到了警示的孩子们，再也没有人敢对“P”进行任何形式的反抗行为。

从此之后，就要生活在地狱中了吧。男孩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事实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在那之后不久，可能大人们觉得“实验”已经没必要再进行下去，还活着的孩子们就被陆陆续续送入了一般学校，其中也包括男孩自己。

在学校里面，男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是安德尔·道格，而不是“A”的事情。

同时他也渐渐回想起了，那个永远立在最顶端，剥夺着他人的一切的家伙的名字。

不过，通过自我牺牲，从而间接地拯救了自己的女孩的名字，他却回想不起来。

不，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不知道。

无论那是个多么独特的名字，或是普通的名字，安德尔·道格都不可能知道了。

现在残留在安德尔心中的，只有那么一点惨不忍睹的回忆，以及对那一抹过于浓烈的金色的，发自内心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