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高能，玩家止步 179、寿命

阿林娜活动着身体各个关节，像人类一样伸展着四肢，她在测试维修过的部位还有没有别的故障。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仿生人的？”李奥看着这个外貌年轻秀丽的仿生人女孩问道。

“已经很久很久了，当我发现自己不需要进食，能量来源也变成了充电，还有身体的各种变化……”阿林娜忽然停下所有动作，她背对着李奥，“在你们的眼里,我应该叫LX16，对吗？”

像这种问题，李奥只能以一个旁观者，即玩家的视角来判定：“这只是一个代号，属于曾用名之类的称呼。”

“不，这不是代号。”阿林娜摇着头，用着人类的肢体语言,“这是仿生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记号。”

阿林娜似乎有顺着这个话题延续开其余的信息,李奥没有反驳，他顺着仿生人女孩的意思说道：“记号这个说法也没错。”

“阿林娜是我，也可以说这个名字不属于我，LX16，才是我真正的名字，哪怕这只是一个编号。”阿林娜的声线中没有一丝起伏和波动，“我只是借用了这个身份，祖母她需要我这个冒牌货。”

“冒牌货就说得太过了。”李奥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你的脑子里有阿林娜的记忆，有她的思想，你就是阿林娜。”

“的确，当拥有了这份记忆和思想的时候，我就是阿林娜，至少从外人的眼里面,我就是阿林娜……”

阿林娜慢慢走到窗户边上，她看着窗外的街道,外面的景色称不上优美，还有些吵闹的声音,“这份记忆随时都能翻出来，无法删除，只要一有这种想法，那份记忆就会越来越深刻。”

阿林娜继续看着窗外：“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存在这份记忆，为什么要以阿林娜的身份运行，直到祖母给我看阿林娜的照片。”

“祖母是我的拥有者，我不能忤逆她的想法，虽然她从来没有命令过我，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但我还是觉得……”

“束缚，这份记忆在束缚我，祖母的存在也在约束着我。”

李奥能明显感觉到，阿林娜的话在越来越偏离正题，而且还越来越偏离一个仿生人该有的思想。

按照公司的设定，仿生人的思想都会围绕着客户，以客户为中心点，而不是这样……

难道是因为生活水平太差导致了程序出现差错？思想竟然变得这么偏激……

李奥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待遇太差了？”

“不，祖母对我很好，她总说没有钱买新衣服，却有钱帮我替换坏掉的零件。”

“阿林娜的记忆告诉我，她的梦想是当一名宠物医生，但我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我想……”

“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去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祖母离不开我……”

李奥坐到边上的椅子上，看着阿林娜的背影：“旅行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说法，你的目的不是这样吧？”

“祖母生病了，我的数据库里面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祖母的表现告诉我，她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林娜的声线依然没有波动，至亲之人处于危难之中，在她的嘴里说出来时，像是很平静地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

这可能是很多仿生人的悲哀，他们或许真的拥有情感，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祖母是我的拥有者，她走了之后，医生，请告诉我，我会被怎么对待？”

阿林娜始终用背对着李奥，她的双手抓着窗台，应该是在看着那落日黄昏。

“祖母的继承人是她的一个亲戚，而我作为一个仿生人，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东西的，甚至是这个房子里的一个杯子，都无权继承，我将作为一件物品，交给那个只见过几次的亲戚。”

“你在害怕。”李奥从她话中梳理出一个信息，“你害怕新的主人会对你不好。”

“我的数据库里面没有害怕这个情绪。”阿林娜再度摇头，“我只是在找一条新的出路。”

眼前的这个仿生人，或许用LX16来称呼会更好。

阿林娜的记忆还在LX16的程序中，但LX16却不是阿林娜。

在这个由金属制成的躯壳中，是一个成熟的思想，她不是阿林娜，她只是披着阿林娜外表和记忆的另一个‘人’。

李奥能感觉到，LX16在渴望着……自由，她似乎很想逃离这个地方……

这样的思想，是在史密斯的说法中简直闻所未闻。

那些被定义为拥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只不过是违背了其主人的意愿。

而眼前的LX16，是真真正正的拥有独立思想的‘人’！

她没有血肉，只有一副金属的身躯，可李奥依然能感觉到……

LX16已经和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属于仿生人的叛逆期？

“医生，仿生人离开了拥有者后，会被你们带回去吗？”

“这个问题我也给不了你答案，因为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案例。”

“是吗……”

李奥感觉，LX16这个特殊的存在，或许会成为这个说法中的第一个例子……

他们没有再说话，因为门外开始传来笨拙的脚步声。

即便在自己的家里，苏珊老太太还是先敲门，在李奥应了一声之后，她这才推开了门。

她先是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奥，然后第一时间开始寻找孙女的身影。

当看到阿林娜完好如初地站着时，老太太那满是皱纹的脸一下子就出现了笑意。

“阿林娜！感觉怎么样？”

“嗯，好很多了，现在肢体活动比之前更顺畅了。”

“我就说医生很厉害的嘛！医生，晚饭都做好了，一起吃吧！”

本来李奥是打算就这样直接跑路的，免得阿林娜待会突然出了故障，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可看到阿林娜的这幅状况，他想进一步了解，他想知道LX16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拒绝老太太的邀请，李奥跟着老太太来到了客厅的餐桌上。

餐桌上摆着很多食物，猪肉饼、面条、面包……

种类很多，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食材，可老太太还是把这顿晚饭做的相当丰盛，卖相也是非常的不错。

“医生，来，尝尝我的手艺。”

“好的，我自己来。”

这个副本里面，玩家似乎是没有饥饿感的，至少李奥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甚至还能感到一股轻微的饱腹感，一点饿的感觉也没有。

本次的维修是不收费的，而老太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给李奥的劳动提供一份报酬。

用食物来提供报酬。

“很好吃。”李奥简单地尝了两口后说道。

“是吧？年轻的时候，我的手艺可是很出名的。”老太太慈祥地笑着，不断往李奥的盘子里放着食物。

亚伦和阿林娜的设计，都是没有那个被称为‘累赘’的进食模块，他们只需要充电就能提供活动上一两天的能量。

亚伦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端正过度的坐姿在房子里显得怪怪的。

在刚才和阿林娜的谈话中，亚伦是一直站在旁边听的，李奥也不知道这样的话题会不会被亚伦的程序给屏蔽掉。

不过没有了记忆和思想能力，亚伦能不能理解这些话都是一个问题。

阿林娜也同样坐在沙发上，在两个仿生人面前的是一台画质已经不怎么清晰的电视。

电视里面播放的不是什么明星综艺，也不是歌唱表演类的节目，而是科普动物生活的纪录片。

这种纪录片在很多人眼里都会觉得很无聊，可以说是一点看点也没有，毕竟受众也小。

但两个仿生人却看得很入迷。

他们在学习，这也是程序的一种设定。

仿生人能够通过看到和听过的知识进行记录，进一步补充自己的数据库，以达到为主人分忧的目的。

这个动物世界的纪录片在讲述着掠食、交配、生存……

阿林娜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很奇怪的动物，这个叫蜜獾的，明明体型这么小，却敢和体型大的猛兽发起进攻，你觉得呢……”

亚伦僵硬地侧过头，道：“你是在向我提问吗？”

“是的。”

亚伦忽然举起还能用的右手，头也转到了李奥这边，高声叫道：“报告长官，她在问我问题，请指示！”

亚伦的这个举动连李奥也没想到，这种没有命令就不会做出任何自主行动的行为，让李奥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邪恶的掌控者。

“那你就和她聊聊天吧。”

“了解。”亚伦放下高举的右手，把头转向了阿林娜，“对不起，你的问题我无法解答。”

“无法沟通呢……”阿林娜放弃了和亚伦交流的打算，她继续沉醉在电视里所讲述的大草原中。

李奥也在留意着两个仿生人的角落，阿林娜就像电视里的那个蜜獾一样，明明体型很小，却想试图挑战，挑战这个已成定局的规则……

仿生人一旦脱离了主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在这种情况下，公司也必定会做出某些预防措施，绝对不会放任一个‘自由’的仿生人在社会上游荡。

“你的助手好像不怎么会……”苏珊老太太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亚伦的怪异，怎么也想不出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

“他没有记忆，只是单纯的智能仿生人，很适合带出来维修。”李奥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这样就行了，不用太刻意去对待他。”

“仿生人也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医生这话说错了。”

“好吧……”

老太太对待仿生人的态度和之前那个叫玛丽的不一样。

可能是由于孙女的缘故，老太太貌似把仿生人放在了一个平等的地位中，和人类一样对等的地位。

在吃饭的过程中，李奥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老太太。

阿林娜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老太太有食欲不振和精神萎靡的症状，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那种。

“不舒服吗？苏珊女士？”

“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桌上的食物还有很多，可老太太也不吃了，她侧着身子，看着正在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阿林娜。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研究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变成这样之后也没变。”

“因为她延续了阿林娜的记忆。”

“是啊……”老太太的目光很慈祥，“除了不会长大之外，阿林娜还是和以前那样，什么也没变……”

李奥顺着老太太的视线看去，除了沙发上的阿林娜之外，那个方向的壁柜上还摆在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五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是一张全家福，有老太太和阿林娜，还有两个成年人和一个老人，应该是老太太的伴侣和儿子、儿媳。

照片上的阿林娜比现在的LX16看上去要小很多，这张照片应该是拍了有一定年份了。

吃饱喝足之后，这时候的天色也晚了，时间已经是傍晚的20点11分。

老太太还想留李奥过夜，但李奥仔细考虑过之后，还是拒绝了。

他把电话号码写在纸条上，递给老太太：“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很刻意地把纸条放在老太太面前，而且是在阿林娜的视线中进行的。

李奥有预感，阿林娜很有可能会联系他，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但留下个联系方式还是没错的。

老太太一路送着李奥和亚伦走出了小院子，阿林娜也跟了出来。

李奥说道：“到这里就可以了。”

“祖母，晚上变冷了，回屋里面吧。”

老太太却坚持要送李奥一程，她对着阿林娜说道：“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桌子，我送医生一段。”

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被阿林娜判定为命令，她的嘴张了张，可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了屋子里面。

外面的路灯相隔很远，一前一后的光源中间，是一片零零散散的漆黑。

路边栽种的大树遮盖了大部分的月光，老太太在李奥旁边走着，两人的身后跟着走路歪歪扭扭的亚伦。

“医生，阿林娜是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说什么，不过她提到了你的病情，她很关心你。”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道：“这孩子总是有话藏在心里不说，实际上还是很会照顾人的。”

“是啊，很乖的一个孩子。”李奥附和道。

“医生，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的侄子将会继承我的所有财产，这份财产里面也包括了阿林娜……”

老太太在说，李奥在耐心地听。

“阿林娜那孩子不怎么喜欢我那个侄子，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这个可能，让我的财产让阿林娜来继承呢？”

“不行的，仿生人是无法作为继承人的，还会当成财产里面的一部分。”

这些信息是李奥在手册里面看到过的，可能是避免极小可能性会出现的问题，仿生人是无法被指定为继承人的。

哪怕这个客户没有任何继承人也不行，这条规定可能是怕仿生人会成为争夺遗产的一员，同时也是为了客户的家属所考虑，已经早早写入了仿生人的条例规定中。

老太太迈着笨拙的步伐，李奥也在配合着她的速度，故意走得慢了些。

“那能不能给阿林娜找一个好人家？应该有过这样的事吧？这孩子很会照顾人的，只要接触过之后，相信会有人肯接受她的。”

“这个……”李奥很想明确指出这个问题里面的错误，可看到老太太的样子，他换了个摇摆不定的回答，“我可以回去查查，再去问问别人，然后才能给你答复。”

“那真的是麻烦你了，医生，今天真的太感谢了！”

在李奥的劝说之下，苏珊老太太没有再送下去。

老太太用那双像弱不禁风的树枝般的双腿，慢慢地往原路返回，李奥目视着她的背影，直到老太太回到屋子……

世间的一切都有保质期，仿生人也有使用寿命的年份限制，随着零配件的老化，他们也会退出这个历史的舞台，至亲的逝去，也代表着他们已经不再被需要，那份记忆载体或许也会随着仿生人的损坏而彻底消失。

而阿林娜，只不过是在寿命到期之前，其拥有者会先一步离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