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西向东滚滚而来的黄河,在抵达山西以后,冲撞不开南北巍峨屹立的吕梁山,无奈之下只好折向南流,继续奔腾于陕西、山西两省交界的峡谷之间。当河水从壶口瀑布狂泻下涌,又出龙门来到潼关一线的时候,雄浑的黄河再度被东西走向的华山山脉所阻,开始了东流的漫漫征程。风陵渡恰恰就正处于黄河东转的这个拐角处,是与其下游的大禹渡、茅津渡并称为黄河三大古渡的渡口之一。
这处“鸡鸣一声听三省”的古老渡口,作为黄河的要津,千百年来不知承载了多少人正是通过这里,而走入秦晋。
据说在远古时期,我们的先祖轩辕黄帝和入侵者蚩尤曾经会战于琢鹿之野,大战激烈之中,蚩尤突然祭起妖法,兴出漫天的大雾。顿时,黄帝部落的将士被雾气遮盖的东西不辨,迷失四方而不能作战。正值此关键时刻,黄帝的贤臣风后及时赶来,向黄帝献上了他制作的指南车,给大军指明方向,从而摆脱困境,终于战胜了蚩尤。遗憾的是,聪明的风后却在这场战争中流尽了他的最后一滴血。
战后,轩辕黄帝将风后安葬在了岸边。后代子孙为了永远能够铭记风后的英名,历代加以修缮,形成了一座高接近一丈,周围十余丈的风后陵寝,如同关隘一样守卫在黄河的岸边。到了武则天的时期,紧傍风后陵的南侧,正式在此置关,也就有了风陵关的名字。也有称之为风陵津的,因其是黄河南泄转而东流之地,津即渡口,所以后人就喜称此地为风陵渡。
这里同样也不乏文人骚客的足迹。
“古后长陵河岸边,天风卷浪玉涟涟。彩帆漫羡晨争渡,晚看渔灯照客船”。
“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落日黄尘起,晴沙白鸟眠。晚输今正急,忙杀渡头船”。
仅仅上面这两段咏叹,就足以看到了正是在“风后”的庇荫下,风陵渡的繁荣史的全貌。千百年来,“每逢晴日,大小舟船往来于河上”,这里面,既有客船、货船,又有翩翩的游舟,“星罗棋布,消仃弋疾,飘忽无定,煞是繁华壮观”。
不过,等到了道光和咸丰登基坐殿的时候,这种一派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却是一去再不复返。**的朝庭,自然而然地从上到下滋养着数不胜数的**的官员。风陵渡这个“日进税金白银数万两”的风水宝地,也就渐渐成了往来于风陵渡的行人、商贾们深受水夫与关吏横索之害的伤心之地。
当然,如今的王庆云之流,尽可以挺直了胸脯子把这一切的罪过都归结到太平“赤匪”的身上。是他们,是这些没上没下的暴民,打乱了大清朝的“良好秩序”,使得原本繁华的渡口,变成了现在死一样沉寂的乱河滩。
不管怎么样,王庆云能以兵部侍郎衔来亲自坐镇风陵渡,就足以说明满清朝廷对这里是有着多么的重视。
其实,王庆云自己也知道,如今朝廷内当权的那些人之所以做,主要还是看中了他在山西曾经过数载,在山西怎么说也有着熟络的人头。而当下朝廷用兵之地颇多,粮饷的筹措日益艰难,多一个他这样的人总有些好处,不然的话,早就会以支援陕西回乱不利,把他逮京去问罪了。
有道是:人心齐,泰山移。可遗憾的是,王庆云在风陵渡所遇到的这个乱摊子,偏偏就不是这样。乱在了哪里呢?恰恰就是乱在了他王庆云最擅长的后方补给这个问题上。
当初为了防备太平红军可能进行的渡河作战,山西境内的龙门、蒲津、风陵渡、大禹渡及茅津渡被设定为重点黄河防御地段。风陵渡恰恰是位于五渡的中央,悬在西南的一个尖角上。由于为了便于整个东西黄河防务的安排,芮城、平陆两县的军政都已划归了驻扎在怀庆府的绵询来统管,这样一来,芮城县单单甩出来的这个风陵渡,一切的军地供给就完全要由蒲州来保障。当然,要排除驻扎在风陵渡的那一个标的忠义救**。于是,麻烦就出来了。
由芮城去蒲州,中间隔着个中条山,风陵渡的补给只能依靠曲曲折折的河边小径来运输,地理造成的费劲周折不说,还有**。新上任的巡抚麟魁与他自然不睦不提,因为大家不是一条路上跑的车,就是那个山西提督孔广顺也由于从前跟他龌龊多多,而暗地里给他下拌子。尽管至此多难之秋,却不能与他捐弃前嫌。
风陵渡的三支归属不同的军队,形成了三种不同的待遇。
当年曾追随过骆秉章、曾国藩,与曾经同为湘中团练干将的刘岳昭等人一起,侥幸自湖南逃得性命,又投身于曲线救国运动中来的黄淳熙,他统带的这标忠义救**,那是吃喝不愁,而且常常有佳肴美食。一来靠供应,二来还可以去抢,当然,主食有保障,而副食品主要是抢,什么鸡鸭猪牛羊之类。因为,忠义救**的官兵们虽然每个月都能关领出足额的饷银,但那都是老百姓不认,也不想收的纸币宝钞。
总兵福炘统领的那一千多绿营兵,还能以蒲州淘换来的棒子面、掺了不知道有多少沙子的小米子果腹,偶然凑巧了也能瞅冷子抢上点儿“硬货”,有上一次半次的打牙祭机会,这足足能令官兵们回味上个十天半个月。
等再轮到当地的团练,那就惨了去了。依照惯例,团练的粮饷朝廷是管不着的,谁组团谁就得出粮饷。可大户们粮囤里积攒了多少年的好粮食,早被虎视眈眈官府及饿狼一样的绿营兵勒索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富裕来养他们?于是,他们的粮饷就只能完全依靠出去抢。但抢还别抢远了,远了会碰上来自其它方向的练勇,说不定为了个把斤杂粮,就能火并起来。
粮饷那可是养兵的根本啊,没有充足的粮饷,那兵们不乱才怪。三支本来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如今却闹得像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就为了一张嘴。
王庆云这个大员可是被这帮子军爷们给害苦了。他忙里忙外,忙上忙下,按到葫芦瓢又起来,累个贼死,得到的却是骂声一片。黄淳熙敢当面拿枪指着他的鼻子头,怒斥他的绿营兵废物们老虎头上捋须子,竟敢跟大清的精英们抢口食。王庆云惹不起。虽然挂着名他是总镇,但人家还有人家的直接上司。再说了,别看黄淳熙还只是一个标统,可人家享受的是总兵级待遇,也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员。真要是论起来,那比自己这个前巡抚的从二品还高着半级哩。
尽管按照朝廷的旨意,福炘的兵马该是他的嫡系。因为忠义救**的高高在上,待遇特殊,总兵福炘也敢当面给王庆云脸色看,哪个当官的不想为好自己的兵们呢?至于品级的高低就不说了,人家福炘毕竟还是满人呢。高兴了听你的,不高兴了,谁尿你呀?他同样惹不起。
唯一不敢明着骂他的,也就是那帮子叫花子相仿的团练了。不过王庆云对团练的技俩,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天天喷嚏不断,要是背后没人骂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