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慈,山东曲阜人,正宗的孔夫子第七十一代裔孙。
其实,遍看孔家的后裔们,在清代,能够真正显赫门庭的人那可真是寥寥无几的。原因很简单,为了统治住比本族人数不知多了多少的中华疆土,满清政府必须要高举孔夫子的大旗,举是要举的,但满清政府不会完全听这个泥像的圣言,他的后裔们一样必须得剃发易服,不要说是孔夫子的后人了,假使孔夫子再世,这个辫子他也得照样拖在身后。
孔夫子变了,他是满清塑造的孔夫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从前那个孔夫子说的话,现在他还敢说吗?一定不敢。他得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是“王”?自然是现在坐在龙*的这个了。为了避免前后矛盾,也许他还会唱民族和谐、民族一家的优美曲调。甚至当他看到了那篇李秀成的文章及《红星报》社论的时候,一定会说那都是谬论,满清是兄弟,自己人,既然是兄弟,谁当王还不是一样。
这只是猜测,不过,从满清大封孔夫子,又如同优待自己八旗子弟那样的优待其后人来看,很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唉,汉人就是这点可怜啊!很会随遇而安。所以,几乎和满八旗类似,孔家人自然守在老祖宗的牌位下,尽情享受一切,不思进取,自然,也就不会有几个有出息的人了。
孔昭慈倒是个进士出身,外放广东、福建一直做的都是个小小的知县,当林万青领导的大起义爆发的时候,他也没有袖手旁观,就如同被挖了祖坟一样,亲率乡勇助战。林万青部遵照天朝统一安排退守发展闽西根据地,福建官员大肆宣扬其战绩,向朝廷邀功请赏,他自然也不落后。于是,得到了个台湾知府的缺位。
台湾穷,这个知府虽然不如内陆的好,令孔昭慈欣喜的却是在天朝大军横卷闽粤各省的时候,他却躲过了一场大劫难。
随着战局的发展,起初还沾沾自喜,或者还对他的大清朝抱有极其强大幻想的孔昭慈感到了危机。他发觉,尽管太平军没有大规模进攻台湾,也没有像他的主子当初那样实行海禁,可是,台湾这个孤悬在外的小岛还是被完全隔绝孤立起来了。他们得不到任何来自内陆的接济,大清管不上他们,内陆的民众、甚至是洋商都不肯和他们发生任何贸易往来。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英国人和美国人上岛了。为了这个,他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这不能说他是喜欢洋人,不要大清的气节。其实,他就好比被困在荒山上,许久不见外人的孤苦者,偶然看到了活生生的同类(当然,这些同类长得和他尽管有区别),哪能不兴奋呢?
更何况,他手里还拿到了大清朝廷的圣旨。要说这份圣旨也是来的难得,居然是乘坐英国商船才送进来的。也许是朝中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台湾吃这个苦,也许还是朝廷就想坚定他的忠心。这次太后是格外地开恩,一下就给了他三个头衔,福建巡抚兼台湾知府、台湾兵备道。太后还特意高度评价了一年多来他在台湾的重大贡献,希望他恪尽职守,为将来反攻大陆做出自己最大的贡献。
孔昭慈高兴了几天。一是,孔家大户掰着指头数,能够在大清朝任职最高的也就是当过兵部主事,后来在贵州按察使任上被太平军斩首了的孔庆鍸了,没想到,他算是为祖上争得了一个大荣誉,福建巡抚,还是从一品的巡抚,尽管这个帽子显然是个空头的,毕竟以后的家谱上总要记下这闪亮的一笔。
其二呢,知道了朝廷允许英美驻使台湾,这就至少能够解决一些他的眼前急。他本来担心跟洋人走近了以后会遭到后人的唾骂,现在可好了,可以放开手去干,只要对大清反攻大陆有利就成。至于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丧权辱国的事情,只要朝皇上、太后那里一推了之,是皇上和太后叫我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想了不少的高招,诸如购买洋枪洋炮,从英美商人手里采购些急需的粮食以解燃眉之急,稳定住岛内渐渐不安的局势。可惜,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罗锅子上山前(钱)紧,圣旨是来了,来了一张纸,换走的却是台湾府库里难得的那点儿积蓄。没钱,没钱洋人那是什么也不和你干的。
不干还好说,可恶的是英国人似乎走到哪里都不愿意跟鸦片失去亲昵,随着英国人的到来,鸦片迅速肆虐台湾。他管不了,也根本不敢去管。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真可谓是狼烟四起,一批批的山民开始作乱,尤其是他费劲周折,用圣人思想武装起来的练勇也纷纷倒戈。他起初并不明白,可是当群起的暴民扯起抗英大旗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太平军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安静地叫他过上几天好日子,岛内早有他们陆续潜入的奸细,就是他们挑起了暴乱。
“驱逐英夷,拒绝鸦片,否则向官府开战!”看上去条件还算蛮不错的,至少还没有直接喊着要消灭他。可是,这个条件又实在是太难做到了,英国人是谁?英国人厉害啊,他们不听圣人的,只认钱。
再看看外面,孔昭慈就更没有可硬气的地方了。什么澎湖列岛、什么金门,人家太平军更本就没打。可是到了今年,对岸随便发来的几发炮弹,就把金门岛吓了人走岛空,谁见过打的那么远的炮?不跑才怪,没有人愿意和生存过意不去的。他明白了,太平军是不想费大力气,可还要拿下台湾。
连续一年了,他再没有得到过来自他的那个大清朝的只言片语。美国公使馆的朋友告诉他,海上现在是天京政府红海军的天下,俄国人屡战屡败,早被封锁了。来往的民用船只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叫他暂时先忘了他的政府。
这个时候,他才又联想起他知道的那些史实,当初大清平定了台湾以后,朝廷上下纷纷叫嚣台湾“孤悬海外,无关紧要”,或是说“海外丸泥,不足为中国加广;**纹身之番,不足与共守;日费天府金钱于无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更有甚者,竟然抛出了不如“弃其地与红毛”,“任夷人居之,而纳款通贡,即为荷兰有亦听之”等等的奇谈怪论。就是那个被捧上了天眼看着就下不来的康熙也曾以为“台湾属海外地方,无甚关系”,“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
我呸!想到这里,孔昭慈气恼的偷偷朝着地上狠呸了一口。什么大帝,什么康熙大帝?当初假如不是郑家据守着台湾,你能来收复?国之疆土一寸、一厘也是大。我看是有人把你后面的那两个字写错了,前面那个丢了一点,后面那个只是一个味儿,该叫“康熙太低”才对,写历史的那些人不是聋子,就是瞎子。
什么反攻大陆,反攻个鸟啊。一帮子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杂碎,你们就没有真正打算要过台湾,老子竟然是死催的,昏了头了,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内忧外患,逼着他只好另找出路。从这个时候开始,天京政府的宣传他也开始看了,看了之后,他又不禁有些奇怪,这些宣传资料怎么这么快就都流到了他的手边?
他其实是很顽固的,不过,也许是他的血液里多少还有点真正孔家遗传的缘故,李秀成的那篇文章和《红星报》的社论,确实叫他震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了,这话就是他的祖宗大人说的。当然,促使他能想起来这么多的,还是天朝红军的那彪炳战绩。天朝红军杀清妖,斩洋人,横扫一切,他手里这点子东西算什么,不够一顿吃的。
走投无路的时候,孔昭慈才明白了当汉奸的可能后果。天啊,千万别像曾国藩那几个弟弟那样,要是被铸成铁跪像安放在曲阜老家的祠堂门前,那可是丢了大人了!
于是,他通过正在撤离台湾的美国公使馆留守人员,向福建天朝政府摇动起了橄榄枝。那天他特别心安理得,尽管他还不知道天朝政府会不会接受他这个迟来的归顺,不过,当时他听到了那位美利坚官员赞赏他的话,“巡抚阁下很有政治眼光,您的那个大清政府不会存在太久了的。”嘿嘿,洋人都夸自己有见识了,孔昭慈能不满意?
现在,他就担心一个,担心天朝政府是不是像说那样,真的是“爱国、革命不分先后”,如果是他的大清朝,肯定不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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