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光有些茫然。他抬起头来,看了高高在上的慈禧一眼,又扭头看看一边儿的安德海。那意思分明再说,正像太后老人家您自己说的那样,我一个生意人,又是寄人篱下,搞这种掉脑袋的勾当,是不是太危险了呢?
“张大查柜,今天的这种机会也许再难有第二次了,事关咱大清的生死存亡,您务必要帮帮这个忙啊!”安德海深深地给张祖光鞠了一个躬,“张大查柜,我安德海是个废人,无能无为。我这里代咱大清先谢谢您了。”
安德海女人似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太后……”张祖光扑通又跪了下来,“知恩图报,同仁堂深受太后之大恩,草民纵是万死也难以代东家回报太后之大恩大德。只是草民……草民毕竟是一介布衣,纵有全部心思,可能不能说动官家,草民实在不敢枉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随其自然吧。”慈禧笑了笑,“只要你做到了,付出了,那就足够了。”
有人说,人生犹如一场戏,储秀宫里,这场戏演的更是十足。
紫禁城被封两天了,慈禧心如火焚,无时无刻不在转悠着脑筋,思考着应变的策略。她真的有些后悔,现在无论掰着指头怎么细算,京城里的朝臣们似乎还真就没有几个是自己的擎天柱。擎天柱们都去了前线,在为大清朝浴血奋战。如今,能够挽救自己这场败局的人,一是远在黄河北岸的李鸿章,再就是驻守在真定府的定北大将军的惠亲王绵愉了。可不管是谁,总要有人去通风报信。
如果谁要是说慈禧就是一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甩手掌柜的,活得舒坦的很,那他可是错上加错了。慈禧真的累得很。想想看,这么尊贵的一个皇太后,整天要操心大清朝上上下下一大摊子烂事,她临到这种时刻,竟然还能知道自己身边儿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李莲英,知道李莲英是郑亲王端华家的奴才,最适合出宫送信,这可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备的心机了。
张祖光一到,慈禧就想到了那个被她喜欢称作猴崽子的李莲英。
慈禧看看张祖光,“哀家身边儿有个叫李莲英的小太监,他本来就是郑亲王府上的家奴。如今皇宫四外都是郑亲王统领的兵马,料想也不会为难这么一个小孩子家。所以,你也不必那么担心。”
以往军机处的朝房里,除了奕忻还能安稳地坐在大炕上,作出一副很悠闲的样子,品着香茗之外,端华、载垣等人坐立不安。
“我说老六啊,这么傻等可不是正事儿,这俗话说的好,夜长梦多。”端华望着没事人似的奕忻,手里的大蒲扇使劲儿呼扇着,“慈禧这娘们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蒸不熟、煮不烂,她既然已经敢这么硬挺了两天,一定是在想跟我们玩什么鬼花活儿。我看,不如赶紧叫俄国人出面,彻底打消她心里还抱有的那点儿侥幸。”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奕忻看着手里的茶杯,用碗盖儿拨了拨杯子里漂浮的几片茶叶,“说到底,这是我们大清自己的事情,倘若把俄国人牵扯的过多,那会叫许多人感到心里不平衡。这次我们逼宫,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咱们大清朝的安危和荣辱。无论从那个方面看,和谈都是必须的,而咱们大清的稳定,更是重中之重。我不希望慈禧的撤帘会给大清带来更大的动荡,或者说是混乱。”
奕忻的这番话,既有真情,也有假意。
不牵扯俄国人?呵呵,没有俄国人做靠山,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公开与慈禧作对。正是因为有了俄国人在丰台替他做着屏障,他才能够耐着性子,等候慈禧的屈服。当然,他的耐性也不是无限的,他已经筹划好了,要在明后天开始,发动满朝文武大臣签名,共同上书要求慈禧交权。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他不希望通过这次逼宫,使得朝中各方势力发生实质性的分裂。大清的负担现在已经是不堪重负了,此时如果再出现分裂,那大清可就真的别要了。
“你……”端华手里举着的大蒲扇顿了一顿,摇了摇头。他觉得奕忻这根本就不是在搞什么逼宫,简直就是一场儿戏了,只要是牵扯到权力的更迭,哪会有不乱的?“我知道,你是怕那娘们儿真的百不论,最后弄死小皇上,嫁祸给我们。这又有什么呢?依我看,死了倒也干净,这皇位本来它就是你六王的,他坐得,你就做不得了?”
“我看也是,找个借口一把火把后宫烧了,比什么都干净。还轮到她来胁迫我们了?”载垣哼哼地冷笑了两声,“量小非君子,无毒才不丈夫,她又何曾体谅过我们?凭她现在的作为,随便拿出一条来公诸于天下,就够凌迟了她的。”
“我说两位王爷啊,你们可不要害我了。”奕忻看看端华,再看看载垣,屁股情不自禁地在大炕上挪动了挪动,“这皇位是那么好做的?听听外面满大街的骂声,看看囊空如洗的府库,再想想那一屁股的饥荒,现在这个龙椅,一坐上去,那可是比个火盆子还要烧人。”
“那……那就这么干等?”
“别急,别急,我自有道理。”奕忻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冲着端华和载垣连忙摆摆手。
一见到进门的是范文瑞,奕忻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怎么样,里面有什么消息?”
范文瑞给屋子里的三位王爷做了个团团揖,压低着声音回禀到,“王爷,太后想见普拉雅廷总顾问……”随后,他把慈禧希望张祖光给外面传话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不过,他却没有把慈禧要派李莲英出宫,这一最为关键的情报告诉奕忻等人。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端华手里的大蒲扇,此时遮挡住了自己的半边儿脸,似乎有些反胃。
奕忻闭起眼睛,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炕桌上的茶杯盖。忽然,他睁开眼,微微笑了笑,“好了,我们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他没有向面露狐疑的端华、载垣解释什么,而是指了指范文瑞,“范老弟啊,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西,呵呵,莫要辜负了太后对你的信任哦。”
“唉,可惜啊,可惜太后老人家没有权力再升范某的官职了,不然的话……”范文瑞看看自己手里端着的红顶子,嘿嘿一笑,“要不的话,至少范某又要升个一品两品的了。”
“这有什么,难道离开她你还就没得官升了?”端华的嘴角撇了撇,“放心,有六王爷在,你升的更快。”
“得了,还是不升官的好,为了这官职,我可是赔大发了。一想起当初为了收购那些宝钞,花去的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我这心里就疼得要死。”范文瑞哭丧着脸。
“呵呵……”奕忻瞅着范文瑞那副装的可怜兮兮的样子,笑了。这个助手是选对了,虽然是个商人出身,这范文瑞的身上却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轻浮,更见不到他平时的奢侈,极少招人眼目。钱没少捞,却又不给自己惹麻烦,难得。
“文瑞啊,丰台这趟差事,我看还是你亲自去吧,就不要劳动张大查柜了。”奕忻望着范文瑞。
“是,我明天一大早就去。”范文瑞一躬身。
奕忻点点头,“好,你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一天到晚的,可是忙的厉害了,身体要紧。”
“多谢王爷关怀!”
看着范文瑞退出朝房,奕忻扭回头瞅瞅屋子里的端华和载垣,缓缓下了大炕,“两位王爷啊,切记不要过分地依赖了洋人,后宫的那位其实就是前车之鉴。与洋人们之间,只能是相互地利用。”
端华和载垣相互看看,没有说话。
“好了,还要劳烦你们二位务必关照好里面,越到最后关头,越疏忽不得一毫一厘。”奕忻望着端华,“尤其是郑王,万万不可有丝毫的松懈。要知道,不管以后怎样,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能叫她和外面发生任何的联系。”
“放心,我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端华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奕忻也笑了,“我得去伊格纳季耶夫公使那里走一趟。”
“是要去再问问俄国人,耆英不杀还可以,像荣禄那几个后宫的铁杆儿心腹,他们居然也要给留下来,这是什么意思吗?难道还要有朝一日来秋后算账?”载垣不满地咕哝着。
奕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