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流欣和胜保尽管还不相信江北大营的三万人马一夜间就会灰飞烟灭,单从天长周围陆续涌来的太平军主力的气势上看,至少他们已经断定,托明阿是大势已去。随着天长争夺战的愈发激烈、残酷,太平军好象是势在必得,而清军在天长原有的优势却变得渐渐地丧失殆尽。
米流欣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滁州。
胜保发给他认为还在滁州的李昭寿一份措辞严厉的申斥信,在一番恼羞成怒的责骂之后,限时要求李昭寿必须交出滁州。
以米流欣的部署,如果滁州还继续掌握在李昭寿的手里,那么他派在滁州以北的警戒部队就根本不敢轻易调动去增援天长前线。他和胜保不一样,他不相信什么承诺,只看重事实。尽管来中国的时间才一年,可他似乎对这些号称是拥有多少千年文明而沾沾自喜的中国人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更喜欢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小人之举,不过都是些随风倒、墙头草之类的软骨头。
此时接替李昭寿的滁州主将张元隆,恰恰就是米流欣认为的那种软骨头之一。他积极参与、筹划了李昭寿的叛变行为,当听说江北大营顷刻间土崩瓦解的时候,他又开始心虚了。他害怕红军的气势,担心一旦做了投降的举动,再得到和江北大营同样的下场。他甚至都在想象着,也许扬州的“活神仙”安王早就能算出他们的龌龊行为,就等着他们往下继续走呢。
不过,当他接到胜保原本是发给李昭寿的信后,再听说大清兵马上就要攻打滁州,即将到来的眼前急又使他的叛投之心占据了上风。滁州守军仅有万余人,尽管前任城防司令曾经积屯粮草,做过认真的备战工作。可自打李昭寿到来之后,除去为了叛降上下紧忙之外,再没有任何大战前的准备。尤其是这只城防军,虽然仅有少数来自广东、广西的老兄弟,更多的却都是皖省的当地子弟。这些将士,不能说没见到天朝地方官员的肮脏一面,但他们更多的还是看到了家乡和以前的大不相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放弃家中的一时安逸,拿起了刀枪。
张元隆、李允,任乾、韩秀峰等人清楚地知道,时间再拖延下去,他们本来就没有完全掌握住的军队,很有可能就会葬送了他们自己的美好前程。
偏偏这个时候,任化邦到了西门外。张元隆是做贼心虚,顿时就慌成了一团。任化邦是他们蓝旗的人,可他已经由周得桂的嘴里得知了,就是任化邦等人协助龚瞎子吞并了蓝旗,并导致总首领刘永敬命丧庐州。
张元隆终于选择了一条路,这条路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最安稳的,那就是立即迎接城北虎视眈眈的大清兵进城。
“不能放自卫军的人马进城,他们对北王心怀不满,主动放弃了前哨营垒后撤,致使清兵得以全力对付我滁州。”张元隆一面命令李允继续欺骗、蒙蔽城西尚有疑惑的将士们,一面派韩秀峰赶紧联络清兵,并亲自打开了北门。
徐双来率领的忠义救**第一协顺利冲进了滁州。
正象张元隆所担心的那样,不仅城北开始了自发的抵抗,而东、南方向的部分天军一见北门方向火起,也迅速跑步增援城北。
滁州,变成了血与火的海洋,枪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被李允阻挡在西门外的任化邦等来了龚德树。可看着城中冲天的火光,不绝于耳的枪炮声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他们也只能望城兴叹。
芥蒂太深了,韦昌辉引起的从上到下对自卫军的蔑视和不信任,在这个当口已经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西门本来还有对不放自卫军进城而有些心存疑虑,却不明白真相的将士们,在李允的蛊惑和煽动下,尤其眼见北门已经被清军拿下,就更相信了自卫军就是清军的同党。他们不仅不会打开城门,反尔点燃大炮,轰击城下的自卫军。
“清妖从北面围上来了!”
不得不退出炮火射程的龚德树,又得到了从北面负责警戒的牛宏升那里发来的警报。
“副总指挥,怎么办?”任化邦不甘心地瞅瞅近在咫尺的滁州城,恨恨地跺了下脚。
“撤吧!”龚德树无奈地仰天长叹了一声,随后看了看任化邦,“我带主力原路回撤,你率部分轻骑向南,接应一下有可能从城里逃散出来的人马。另外,按照北王殿下的示下,你赶紧派人去通禀安王殿下那里,告诉他们滁州出现的情况。”
东城守将许永年率两个旅还没赶到北门,就迎面遇上边打边撤的部分北城守军。
“张元隆、韩秀峰献了北门,清妖已经大批涌了进来,他们的火器太强大了!”一个脸上还流着鲜血的军官踉踉跄跄地奔到许永年身前,痛苦地叫到。
“赵旅长,不能再撤了,各门的守军马上就会增援上来,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反击出去!”许永年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旅长,回头大叫,“弟兄们,不把清妖杀出去,滁州百姓就会遭受劫难,为了天国,杀上去,决不后退一步!”
“杀!”一千多的天军将士挥动刀枪,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激烈的巷战展开了。随着各处涌来的天军逐渐的加入,街巷上、院墙内,到处可见宁死不屈的天军将士的身影,到处都是拼杀的场面。
许永年,这个从广西放下锄头,杀到天京,又一路杀到滁州的中年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能有今天的荣耀完全是凭借着一身的胆气。他曾经和林凤祥并肩做过天王的御林侍卫,他没有其他将领的那些聪慧和天赋,甚至还指挥不了几万或者几十万的大军绥靖一方,但他知道的却是自己身上应当承担的那种责任。天朝把他放在了滁州,他就抱定了与滁州共存亡的信念。
他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开始挥动手中的大刀,怒吼着扑向面前出现的敌人。
这同样是场不对称的战斗。在清军强大的火力下,数不清的天军将士在为他们理想中的天国,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许永年身边儿,一个个的侍卫们也陆续地倒了下去,他看到几乎站都站不稳了的那个赵旅长再次中弹仆倒在地。他中了几弹,不知道,他只是感觉手中的大刀已经变的极其的沉重。
“活捉他,这是一个长毛的匪首!”
许永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了正躲闪在忠义救**士兵的身后,挥动大刀狂叫着的韩秀峰。
“跪地免死!”十几个忠义救**士兵显然是被面前的“匪首”引起了兴趣,他们不再放枪,用十几把刺刀逼向浑身鲜血的许永年。
许永年滴血的大刀撑着地,瞅着渐渐逼近的清妖们,嘴角儿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真的跪下了,不过不是面向他轻蔑的清妖和后面那个满清的奴才,他摇晃着跪向南方,跪向他心目中的天京。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大刀最后用尽全力的一挥,这把被无数清妖的血洗刷过的宝刀,最后挥向的是他自己的脖颈。这个朴实的农民将领,用他自己特殊的举动,表达着他对天朝的无比忠诚。
“妈的……”忠义救**的士兵们蜂拥而上,刺刀在许永年已经卧倒在地的躯体上,疯狂发泄着他们的失望和愤恨。
滁州全城几乎都被冲天的烈火吞没了,尽管大部地区已经毫无天军将士活动的身影儿,可枪声和杀戮并没有停止。无数的家庭被洗劫,无数的无辜百姓葬身火海,惨死在刀枪之下。超乎想象的天军猛烈抵抗,引发了徐双来这些忠义救**兵将们的疯狂报复。
最后一批东城守军退到了城门口。一百多的将士放弃了出城就可以保存生命的机会,他们把成批的火yao填满了城门洞,在围上来的忠义救**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zha药。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他们只是要用最后的举动来告诉正在他们面前闪露着疑惑神色的对手们,天军很快就会回来。
巨大的爆炸声中,曾经坚固的滁州东门变成了瓦砾,随着升腾起来的,还有一百多个天朝的英灵!
右路总指挥瑞麟进了滁州。滁州城的景象叫他颇为难过了片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就连他按照张元隆的接引,到了是滁州城防司令部的原大清滁州府衙的时候,这里居然也早被大火吞噬掉了大半,院里院外,到处都是双方将士的尸首,闹得他想赶紧找个安顿的地方都没有。
“这就是你献给本官的滁州?”瑞麟狠狠地撇了眼张元隆,“这就是一片废墟!”
“大帅,小人……”张元隆看着瑞麟眼中的凶光,浑身不住的打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搞了这么多天,滁州居然还会有如此众多的天朝死党。
瑞麟不再搭理他,如果换在往常,象张元隆这类的东西早找个茬口就地除掉了。唉!现在不行啊,朝廷还要重用这些混蛋,好给其他人做个样子。
“本官按钦差大人、苏皖兵马总统胜保大人的命令,授予张大人和李允,任乾、韩秀峰三位大人记名总兵衔,协同本官剿灭长毛乱匪。你们马上组织自己好的军马做向导,先引领本官的部属拿下浦口,而后攻取巢湖。”瑞麟背着手说着,忽然又一指张元隆,“朝廷待你们不薄啊,你们可不要再三心二意的心怀杂念。”
心里正沾沾自喜的张元隆一听这话,满脑门子都是汗水,“大……大帅,小人以后就是大清的奴才,誓死效忠大清。大帅放心,浦口一准儿是手到擒来的,就是巢湖,也抵挡不住咱们忠义救**的强大攻势。”
瑞麟瞅瞅摇尾巴狗似的张元隆,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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