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死后遗体很少立即处理,通常会在殓房停放上两、三天,你知道,确定尸体不会突然复活然才会交给殡仪馆。”医院停尸间的守夜人一边带着米尔斯和安东尼在阴森的走廊上参观一边说“有的时候医生会误判,或者尸体只是假死,我头一次守夜的时候有个尸体自己坐了起来,吓得我差点尿了。”
“我知道这个。”安东尼很热情得对守夜人说“18世纪的时候‘贩尸人’也被称为‘复活者’,他们专门从墓地偷取尸体,再高价卖给外科医生,留下空荡荡的坟墓,就像是埋在里面的人复活了,对他们来说无人看守的墓地相当于一片现成的尸体田,就连学外科的学生也会干偷尸体的勾当。”
守夜人怪异地看了眼安东尼。
“别听他的。”米尔斯推搡了一下守夜人“带我们去看今天刚送来的尸体。”
“兄弟,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干什么,但我可不想失去工作。”守夜人回头,怀疑地打量他们俩。
“你想怎么样?”
守夜人朝着米尔斯搓了搓食指和大拇指。
“别找我要。”米尔斯朝着安东尼怒了怒嘴,安东尼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于是守夜人干脆不走了。
大概僵持了一分钟,安东尼只好掏出钱包,又给了他两张印有本杰明·富兰克林肖像的绿色纸钞。
守夜人送了耸肩,又带着他们走过两个放尸体的架子,它们就像货架一样摆满了用白布蒙着的尸体,最终在一个靠墙的隔间停下。
守夜人拉开了白布,露出安吉拉·沃伦毫无生气的脸,她看起来只是非常惨白,嘴唇微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享受你们的时光,先生们。”守夜人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隔间。
“你见过她妈妈了?”安东尼问。
“还没有。”米尔斯别过脸。
安东尼将视线转向米尔斯。
“在心脏停止跳动后的37小时内依旧有脑波存在,但灵魂的存在是一种诗意的猜测,大卫,我以为你已经见惯死亡了。”
“她是无辜的。”米尔斯背对着安东尼和安吉拉说。
“你觉得她不该死?”
“有很多人比她该死。”
“我希望我可以说,她去了更好的地方,比如天堂,但我是医生,不是牧师,中世纪时能合法解剖的尸体数量实在太少了,所以才有了‘复活者’,启蒙运动时期解剖学终于摆脱了宗教的桎梏,迎来空前繁荣,各个大学开放给公众的解剖课为了减缓尸体的腐烂速度,解剖课一般在寒冷的圣诞节举办,一具尸体会分开十几节课来解剖,先是全身,再到单个器官,各种组织,前后持续大约两个星期,这几乎成了一年一度的节日,然而随着死刑制度被优化,一些罪名较轻的罪犯如盗窃罪不再被判处死刑,死刑犯的数量大幅下降,医学生想要获取行医资格,就必须接受解剖学的训练,于是盗尸又开始出现了,有的时候盗贼发现了女性尸体,为了不让她认识的人分辨出她们来,解剖者会将她们的皮肤给剥掉,80年代有个杀手‘水牛比尔’……”
“我知道他是谁!”米尔斯暴躁地说“你在给我上课么?医生?”
“精神分析和解剖人体差不多,在60年代的时候,杀人犯选择目标还是以身边认识的人为主,那个时候心理分析还派不上用场,80年代之后凶手选择目标就是不认识的人了,那时心理侧写开始派上大用场,FBI的一贯做风是‘动机 过程=凶手’,你现在还认为斯加特·戴维斯是凶手么?”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转变?”米尔斯问。
“没人告诉你吗?”
米尔斯没有回答。
“社会变化太快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这种变化,抑郁症患者往往缺乏对生活的归属感,感觉自己游离世界之外,整个世界不是真实的,类似于精神分裂,只是抑郁症容易情绪低落,悲观失望,最后杀死自己,而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正有暴力倾向的是极少数,但是这种人一旦出现就会制造出很惨烈的谋杀案件,不只是给患者家庭,还会给社会带来沉重的负面影响,七宗罪杀手并没有精神分裂,他没有妄想和幻觉出现,以为自己是盖世英雄或者是救世主,他审判自己是罪人,接受你的审判,他想把你逼疯,让你变成有妄想症的‘审判者’。”
“神呐。”米尔斯痛苦得捂着头。
“你有头疼或者是失眠么?”安东尼问“有时感觉崔西依旧活着。”
“闭嘴!”米尔斯狂怒地说道。
“你可以离开。”安东尼说“正常人要是觉得有的话题让自己不愉快就会这么做,为什么你不走?”
米尔斯盯着医生一会儿,最后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你看见了什么?崔西?”医生问。
“这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会选陌生人。”米尔斯将视线转向安东尼的时候已经冷静了。
“因为媒体报道出来了。”安东尼微笑着说“一般女性受害十有**是熟人下手,无论是暴力或谋杀,陌生人在加害女性出现的几率只有1%,但是99%的情况下,媒体却在放大渲染这种1%,我记得有一个例子,一个女人有10个银币,如果丢了1个,她会放着那九个不管,转而去找那丢掉的一个,一个牧羊人有一群羊,有一只走丢了,他会去找那丢掉的一头,‘我知道你想要看什么,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刺激,所以我给你你所想要看的故事’,和提防自己的熟人、朋友、同事相比,提防陌生人要简单地多,人们所接触到的新闻中,在无限地放大陌生人作案的报道,这些报道为那些对生活存在游离感的人创立了榜样,你知道为什么崔西要给‘七宗罪杀手’开门吗?大卫?”
米尔斯茫然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纽约对她来说是个新环境,要适应起来很困难,他认识你,他装成是你的朋友,但你不知道他是谁,你的个人信息暴露了,他知道你家的位置,还有你的过往,从制服警员变成侦探是一个不错的升职机会,你终于不用再和你的前搭档一样坐大办公室里了,你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只是那个房间并没有真的属于你,里面有个退休的老警察,是他让你开始读书的对么?”
“你们这帮变态的怪物。”米尔斯厌恶地咒骂着。
“我是‘治愈者’,不是‘审判者’,如果要治疗流脓的伤口需要把它挑开,你会感觉到疼,不过这比留着它腐烂好。”安东尼低头看着安吉拉的脸“如果这是一场谋杀,怀疑凶手是认识的人是符合概率的,大卫,你警察的直觉依旧还在,但你相信利·艾伦是凶手么?”
米尔斯陷入了沉思。
“你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个举起双手,浑身是血,走进警察局的人就是杀了‘五个无辜的人’的凶手。”安东尼说“如果他是个冒牌货,大卫,那样你就杀了一个‘无辜’却想出名的人。”
“你怎么……”
“就像‘七宗罪杀手’说的,你的个人信息不是那么难查,大卫,我读了你的卷宗,有很多人对‘七宗罪杀手’感兴趣,对他进行心理分析,但我却看中了你,历史上有很多复仇的故事,比如哈姆雷特,中世纪的法兰克法规定为被害人复仇是同族男性成员的权利和义务,血亲复仇是无节制的原始本能,‘是勇士还是罪人’,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士兵,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的满足,那么噩梦呢?难道也是满足?和女性相比,男性对空间感以及预测运动轨迹,比如投篮更擅长,这是一种本能,远古时期的人类女性负责畜牧和种植,男性负责狩猎,他们要预判长矛是不是会命中猎物,所以说杀戮是每个人天生携带的,还是后天培养的?现代社会与中世纪相比禁止了为复仇杀戮,还有决斗,这是一种前进还是后退?”
“当然是前进!”
“那为什么希腊人被罗马人征服了?”安东尼问“文明真的完美无缺?而野蛮则毫无可取之处?你知道什么是自然正义么,探长?”
“你该回去陪小妞吃饭。”米尔斯索然无味地说。
“我也希望这样。”安东尼用手背轻柔地抚摸安吉拉的脸庞“有暴食症的人脸颊会浮肿,不论她瘦成什么样,她的腮腺都会因为消化液侵蚀而发炎,那样的人比有PTSD的人还绝望,光看着我都觉得快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