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副团扇画,它是南宋的李嵩画的,画面中心人物是一个头戴幞头的骷髅,它席地而坐,右手提着一个小骷髅,看着像是个提线木偶,小骷髅呈招手状,对面朝着一个幼儿。
幼儿趴在地上,向小骷髅伸出手,在幼儿身后有一个青年妇女,她伸出双手像是在阻拦,脸上却带着笑容,因此又像是在玩耍。
大骷髅身后有个挑子,里面装满了货物,好像他是个卖货郎,在挑子的旁边有一个妇女,正在给一个小孩哺乳,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神色怪异,既像是不忍看,又好像是已经麻木。
元顺帝时期在陕西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奇案,因为案中的原告是看不见的鬼魂,大致情节是一个幼童被一个妖道所害,这个道士利用幼童去干一些坏事,幼童的鬼魂便告发了他。
在元朝人所写的《湖海新闻夷坚续志》中曾提起“骷髅神”,此书虽然编在元代,实际上写的却是金、宋的故事,“骷髅神”发生在南宋时期,某村民有个十岁的孙子,忽然丢失不见了,撒出榜文和众人四处寻找,都毫无消息。
有天村民自己外出寻找,却遇到了大雨,就在他在一家屋檐下躲雨时,忽然听见孩子在叫爷爷,等认清确实是自己孙子的声音后,他立刻报官搜捕,果然在这家的柜子里发现了孩子。
此时小孩已经枯朽了,只有奄奄一息,抬到官府后还能勉强说事情始末,原来他被偷偷抱走后一直被人照顾着,一开始还有顿饱饭,后来就没有饱饭吃了,不仅如此,每天那个绑架他的人还在头顶和脚踵关节钉钉子,不多久就断气了。
民间巫术中有一种“樟柳神”,传说是算命先生用来算命时提着的小木偶,里面囚禁着一个小孩的灵魂。在宋朝,卖货郎和算命先生一样都值得警惕,大约那副画所绘的,是有人要勾走那个小孩的魂做樟柳,而看孩子的母亲并不知情,还以为那是在嬉闹。
时至明清还有人做樟柳,以传闻居多,就像乾隆下江南的时候,很多父母让自己的女儿早早结亲一样。
北方游牧民族很喜欢汉族,尤其是苏州一带的女子,父母们害怕女儿被征去京城“赏边”,所以早早就把女儿嫁了。
整条大运河沿线都有这样的传说,其实类似的传闻在明朝也有,那时候没有选秀制度。即便绝大多数“传说”的人都没有当真,还是有人当真了,因此引发了恐慌。
前阵子河夫里就又有了新的传说,天贶节前一天的中午,修堤坝的那群人下工回去,发现有个少妇抱着个包袱在堤坝上走,好像走不动了,就走到了一颗柳树下休息,几十个工人也三三两两地来到了树下,其中一人见她长得漂亮,就上去搭话,少妇说她要回娘家,只有一个弟弟赶着驴送她,后来驴受惊了,把她掀了下来,弟弟去找驴,从上午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不得已沿着堤坝自己走,家离这里还有四五里,谁能扛着包袱把她送走,就给他一百钱。
一个年轻人暗想,就算得不到酬谢的几个钱,路上也可以和这个女子调笑,就送她走。一路上他说了不少轻薄话,少妇听了不拒绝也不怎么搭理,走了三四里,忽然七八个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哪来的狂徒,敢打我家女人的主意?”于是七手八脚把年轻人给捆了。
少妇这时又叙述了年轻人说的那些话,一人便说“送去官府打官司太麻烦,不如活埋了他。”
年轻人不断求饶,这时一个人说“姑且饶你,罚你把这段田埂挖开,把积水排出去。”
于是交给他一把铁锹,大家坐下看着年轻人挖。
他一直挖到半夜,水路通了,那几个人也忽然不见了,他环视四周,只见芦苇丛生,一眼望去不见村落,于是他连滚带爬地沿着大堤跑回了住处,没多久就病了。附近的人怀疑时狐狸洞遭水淹,诱惑这个年轻人来替他们疏通,至于他生病则是因为被狐狸魅的,差点找道士给他喂符水。
有一个人叫吴海珊,他是乾隆三十六年南河总督吴嗣爵的族子,前任南河总督吴璥的族弟,吴嗣爵是吴璥的父亲,专职负责料土。听说了这件事后马上赶到了工棚,发现那个坝工确实病了,却不像是狐狸魅的,倒像是疟疾。
对于大灾之后防备大疫也有一套章程,河道总督府的官员们处理起来很快,但还是有些行子非要去找那个狐狸洞。
狐狸精长什么样?真的很漂亮?像苏妲己那样么?
生病的河夫记得,那个少妇是垫着脚尖走的,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因为她裹了脚,走路确实不方便,所以要骑驴。
反正狐狸洞没找着,倒是把王把总惹怒了。河道总督府也有官兵,山东王伦想要趁老坝溃坝攻入清江浦的时候被他们给拦住了,那些找狐狸洞的坝工被抓回了总督府,而他们的罪名则是破坏大坝,这些人在堂上大喊冤枉,招供的时候顺便把那个故事说了。
提督很不耐烦,刚起身要走举人却说“且慢”,然后将乾隆三十三年的叫魂案说给了提督听,这个席卷全国的大案一开始也是从两个寺庙的僧人之间的小矛盾开始。
想要以工代赈必须要有活干,有活就要修坝,再修坝高邮就要抗议,不干活这些河夫就没事可干。
于是举人想了个主意,不是那么想找狐狸洞么?顺便检查一下大坝有没有潜在的裂缝和可能决口的地方,要是今年溃坝了,有地方是他们去过,却没有发现的,责任全部在这几人的身上。
那几个人不断磕头,连说担不起这个责任,举人却将那几个人交给了王把总,让他严加看管,于是王把总就带着这几个想看“狐仙”的下去了。
接着举人就把有狐狸精垫着脚走路的事告诉了尼克。
通过一些外力,肢体会发生改变,会不会有反踵的山魈把脚转过来呢?
至于长相,山魈确实长得可怕,嘴把脸都挡住了,但她会不会像画皮带着人皮面具?
这个猜想越来越离谱,尼克忍不住当面嘲笑了他。
举人说完后也觉得可笑,接着就讨论起招募“代书”的人来。
“代书”不是书吏,他们不需要“功名”,他们的工作是给那些到县衙打官司的百姓写状纸,不论对方是有识字能力,还是目不识丁,都要有一名代书负责,避免“讼棍”在里面添油加醋。
今天发生的事可大可小,万一那些河夫找狐狸洞,刚好挖到了大坝薄弱的地方,确实可能引起溃坝,却不值得为了此事升堂。
一些没必要的官司,完全可以不打,不过有人靠怂恿人打官司吃饭,这类掮客增加了官府很多工作量。他们是不管判决公正不公正,苦主服气不服气的。
依法治国不是官司多,不是什么事都必须要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尼克本来很好奇,自己能不能应聘代书,不过举人在看过他的字后就拒绝了。
尼克写的字是“哆嗦”的,横不平,竖不直,私塾里的孩子都比他写得好,如果通过考试他肯定不过关,举人是不会推荐尼克的。
接着他又开始试图让尼克学拿毛笔,这件事林呱也干过,就像尼克尝试让林呱纠正拿笔的姿势,最后他们“两败俱伤”。最终尼克同意尝试用羽毛笔写“书法”,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难,只是他写不了举人的那种颜体楷书,只能模仿宋体,毕竟雕版印刷的字也是用刀刻的,和羽毛笔有相似之处。
原本他以为这是这个雨季他最主要的工作,但这注定不是个太平的时节,就像霉斑,在这充满了水汽的潮湿空气中,于纸上不断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