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卧室之间的门被打开了,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睡衣和拖鞋的波拿巴走了进来。
“白天你在忙什么?”他轻松得问,很自然得掀开了床铺另一边的被子,然后钻了进去。
“在找地方建医院。”她放下了手里的书,感觉身边的位置因为另一个人的重量而深深陷了下去“另外,我想建一个教堂。”
“你在读什么?”
“你知道历史上有多少个圣皮埃尔?”她问,却不是真的很希望得到他的答案“甚至有人根本不叫圣皮埃尔,有个人全名查理·伊赖内·卡斯戴尔,他因为在圣皮埃尔教堂出生有了这个名字,他是个作家。”
“他写了什么?”
“《给欧洲以永久和平的方案》和《给欧洲以永久和平回忆录》。”她扬了下手里的书“《在基督教国家均逐渐建立永久和平的方案》。”
他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亲了她一口“晚安。”
他说完就将被子盖好,闭上眼睛,看样子是要入睡了。
“欧洲人最伟大、最瑰丽的向往就是实现欧洲各民族之间的永久和普遍的和平,建立一个恬静、和平的兄弟之间的社会,大家生活在恪守相同格言的永恒协和的气氛中。”她继续念叨着“你觉得协和广场的名字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来的?”
“你可以带着这个伟大而瑰丽的梦进入梦乡。”波拿巴闭着眼睛说。
“圣皮埃尔认为,为了实现永久和平,就需要建立欧洲的邦联政府,所有参加联邦的欧洲国家无论大小强弱都服从这个邦联政府的法律,结成这种联盟需要在各个民族间找到共同利益、宗旨和风俗的联系。”
她故意顿了顿,但波拿巴的回应是略显沉重而平缓的呼吸声,好像他已经睡着了。
“这是在西班牙王位战争后写的。”她干巴巴得说“他还以为欧洲体制的真正支柱是日耳曼集团。”
“那他选择了一根错误的支柱。”波拿巴说“它就像一团散沙,并不结实。”
“水泥也是散的,可是它就无比结实。”她抬杠一样说,却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边,也钻进了被窝“我想用水泥来建教堂。”
他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伸手将她放在床头的书给“收缴”了,然后将它给远远得仍在墙角,在这个略显简陋的农舍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回音。
紧接着他又把被子给盖在了身上。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卢梭也看过圣皮埃尔的书?”她又问“他比圣皮埃尔多了一个人民的意志,这也是启蒙时代的精神特点,要打仗的是君主,不是人民,所以只有人民享有主权,才会有和平。”
“谁给你的书?”他问。
她挑衅般说“你认同卢梭的观点吗?我是说女人只该读女人该看的书?”
他当成没听见,呼呼大睡。
她气呼呼得背对着他,片刻后她又开口说道“还有另外一个圣皮埃尔,他是11世纪的隐修士。他说,不要被日常活动及生活的问题所淹没。你觉得最大的敌人是死亡还是生活?”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他问。
“对于死去的人,他不会感觉到什么了,活着的人却要感觉那种失去的。”她平静得说“你不觉得生活会把人压垮吗?”
他又没有回答。
“你是真的打算继续进攻英国,还是为了表演给那些人看?”乔治安娜又问。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他不耐烦得说。
“我知道很多人以为我是‘淘金客’。”她轻柔得说“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想要和平。”
他沉默着。
“我知道人为了生活有时会演戏,但我知道有一点,你是不会那么轻易向生活屈服的人,利昂。”
他转过身,将她给抱住了。
她也闭上嘴,与他一起睡到第二天早上。
有人说,法国大革命像极了人们的生活。
那时的法国仿佛充当着欧洲的教师,上流社会的风雅、娱乐和优美文章、细腻的思想影响着整个欧洲,然而大革命以后生活方面的苦难和压迫减轻了,野心和**却开始抬头。
乱了那么长的时间,人们希望社会秩序能重新恢复,在经历了那一切后,以前觉得稀松平常甚至说是无聊的和平生活也变得难能可贵了。
很多人和事,要经历了失去才会感觉到珍贵,她曾经看过一个漫画,有一个人在斜坡上划得很快,仿佛他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因为他将自己推着的石块的棱角给磨平了,他洋洋得意得回看着身后的人,直到他开始走下坡路,发现那个圆圆的石块完全不受他控制,飞快得滚下山坡。
“生活”让他变得圆滑世故,短时间内好像他混得比普通人更好。就比如巴林银行,可以一边为售卖路易斯安那州提供贷款,一边享受英国皇室给予的世袭爵位。
美国吞并了路易斯安那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不再和刚刚独立时那么容易对付了,但这和巴林家族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和霍普银行想赚的不过是一笔佣金,以及一个商业奇迹,却影响了未来几百年的政治局势,而最后他们也以破产告负,以1英镑的价格出卖给了荷兰的银行。
科西嘉也是法国买来的,卢梭在书上曾经“预言”,将来会有一个科西嘉人震惊世界,所谓“命运”或许就是这样的。
如果战争阻挠了人类发展,那么为什么人类不能停止战争?
如果拿破仑不给那些饥肠辘辘的狼战争,迟早他自己也会被吃掉,他们不需要一个被英国的克丽奥佩特拉迷昏了头的凯撒。
他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要体面,除了举办一场宴会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举办宴会需要一个由头,她想好了,就是为了庆祝停战。
在对镜梳妆的时候,屋外的树上忽然来了一只乌鸦,它有一圈白色的领毛,看着就像是神父脖子上的领结。
她看着它好一会儿,那只乌鸦也看着她。
通过它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黑暗的森林里有一颗巨大的树,树上有一个树洞,洞里就像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似的,倒影着另一个世界。
然而还不等她看清楚那个世界是什么样,那只乌鸦就飞走了。
她忽然很想到森林里去看看。
但是滨海布洛涅森林可比巴黎的布洛涅森林大多了,她要如何从那么大的森林里找到一颗树呢?
她摇了摇头,将刚才的所见当成是一种幻觉,继续梳妆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