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莫娜注意到,拿破仑的马穆鲁克剑上拴了一个绒球。
这个绒球很华丽,作用却和20世纪女孩子背包上的那种毛绒玩具差不多,只是一个装饰物,随着他的步子,绒球上的流苏缓缓摇摆,看起来非常好看。
拿破仑没穿他的军装,也没戴他的三角帽,穿着一身黑色的天鹅绒常服,衣缝边缘绣了金色的刺绣,看起来华丽又英武。
波莫娜从来没发现黑色和金色的搭配居然会那么好看,他一边走路一边吸鼻烟,锃亮的靴子踩在杜伊勒里宫镜子一样的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没有去****会的大会议厅,而是到了自己的私人书房,当他守门的士兵为他把门打开时,里面已经好几个人在等着他了,那些或大腹便便,或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朝着他鞠躬,他毫不躲闪,直接接受了,然后他就带着这些人去隔壁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小客厅。
“请坐吧,先生们。”他自己率先走进了这个出名的“鬼屋”。
那几位富贵人不敢进,波莫娜却进去了。
“如果你们没什么可隐藏的,就不需要害怕。”波莫娜在拿破仑的身后有些忘形得说。
看到一个年轻女人都走进了“鬼屋”,而且此刻还是白天,那几位富贵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只是他们好像没觉得这是客厅,反而站在门口附近,仿佛随时准备逃走。
“这一位是我们法国著名的金融学家尤利安·乌夫拉尔和范莱贝格教授,我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这二位老师却一致认为我可以被授予法学博士,这几位是著名的银行家,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今天我把诸位叫到这里来,是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
“您要让我们去打仗吗,将军?”其中一个中年银行家笑着说,仿佛觉得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今时今日我们所遇到的局势十分困难,士兵勤练骑术和枪法是为了上战场杀敌,诸位学习金融和法律的条文也是为了能在商场上与敌人搏斗,你们和士兵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士兵会当场丢掉自己的性命,而你们却会倾家荡产,很难有崛起之日,那种成为‘失败者’的感觉比当场死亡还难受,对吧?”拿破仑背着手,在小客厅里踱步“我让雅各布重新装修了这个宫殿,唯独这个小客厅还保持着上一位主人离开时的样子,这里也是整个宫里流血最少的房间,1792年巴黎公社的炮弹打穿了一面墙,工人阶级从那个洞口冲了进来,留守在这里的贵族和瑞士雇佣兵殊死搏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最后剩下的几位贵族并没有选择投降,而是用佩剑自尽了,对那些暴乱的平民来说骑士制度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为了赎金而释放那些他们眼中需要被打败的腐朽阶级。”
“为什么骑士制度会和赎金有关?”波莫娜傻乎乎地问。
“这是个中世纪不成文的规定,即使所有人都耳熟能详,被抓到的贵族骑士只要交付赎金后就能被释放。”拿破仑热情地向波莫娜解释。
她恍然大悟般点头。
“花钱买命在平民闹事者那边是行不通的,我想诸位也听说了最近的流言,就算没有当场被杀死,关进监狱里也会有危险,其实归根到底,只要人没有被逼到绝路上都不会铤而走险,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你们诸位,将所有运抵英国和荷兰港口的粮食全部都买下来,我要每个月看到有四万五千到五万五千公担的谷物运入巴黎的粮仓。”
银行家们倒吸一口气,波莫娜完全没有概念,她只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您是说,运抵?”一个银行家惊讶地问。
拿破仑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另一个银行家说。
波莫娜知道,英国也很缺粮食,粮价也在飞涨。
“您认为有可能吗?乌夫拉尔教授。”拿破仑笑着说。
“您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乌夫拉尔谦卑地说。
“如果我们办不到,也是因为我们无能。”一个银行家立刻接嘴说道。
波莫娜有时不得不感慨,这些常年被人奉承的人奉承起人来真是有过之无不及,拿破仑却显得很受用,继续在小客厅里踱步。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迈尔滋吗?”拿破仑忽然问。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对视。
“你是说那个陪着达芬奇在法国终老的弟子?”波莫娜接口说道。
“他是人才,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波莫娜摇头,其他人也不知道拿破仑在说什么。
“迈尔滋是一个贵族,他忠心耿耿地在达芬奇身边服侍了13年,达芬奇将一部分遗产,尤其是手稿留给了他,迈尔滋死后,他的儿子将那些达芬奇的手稿全部出售,现在分布在世界各地,达芬奇很擅长写镜子书,他的学生们所创作的作品也与他如出一辙,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些是他的真迹,哪些是他学生的作品,你知道我所认为他有才华是哪一方面吗?”
波莫娜想了一下还是摇头。
“不是他的绘画,他确实有一定绘画天赋,我所赞佩的,是他教育下一代的能力,他的儿子没有将这些引人垂涎的手稿留在自己手里,而是将它们分散了出去,将达芬奇从一个意大利天才变得全世界都闻名遐迩,雅各宾派发源自法国,去年的暗杀,我将责任推给了他们,杀了一部分人,流放了一部分人,这些流放的人们有一部分就和波旁贵族一样去了英国,有很多人以为,我这么做是恩将仇报,将昔日收留无家可归的我的人弄得无家可归,你们也这么认为吗?”
“不不不。”所有人都在摇头,还有人在用手绢擦汗。
“你们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你们既然身在这个国中,就要明白爱国心是雅各宾派共同的感触点,我们不同于为了自己口袋里装钱的吉伦特派,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和贡献。你若爱这个地方,爱这个风土,爱到什么程度,这个国里的人也爱你们到什么程度,不论你身在何方,那些流放在英国的雅各宾派不同于保王党,心心念念着回来重新掌权,他们是斗士,是大革命思想的传播者,他们不会和英国国王苟合,他们会像推翻波旁王室一样推翻英国的贵族,如果我就这么派他们出去,他们肯定会被别国当成危险分子,但是他们要是成为被迫害的对象就能顺利潜伏下来。在你们动身出发前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英国正在举行‘面包与血’运动,当地农民正在抵制外国谷物进口,那些运抵英国、荷兰港口的谷物现在正等着你们去收获,我给你们所受货物总额的百分之二作为佣金。”
拿破仑竖起了两根指头,银行家们就像吃了癫狂药一样激动,波莫娜不知道那些钱有多少,反正她是个女人,天生对数字不敏感,但她知道一件事,拿破仑的那两根食指和中指代表的不是爱与和平。
他太狡猾了,也太会算人心,外来谷物会让本地的粮食价格降低,这对于因为粮食暴涨而大赚特赚的农民来说是不合算的,他们当然会抵制。
至于城市里买不起面包的工人也有国家发放的济贫金,纸钞虽然可以无限印刷,但是也要有足够的粮食才行,英国人为了解决这个粮食缺口,不得不大量种植土豆,然后有谷物法,还有土豆晚疫病、爱尔兰大饥荒。
拿破仑说英国内阁是整个欧洲最糟糕的管理系统,其实那些爱尔兰人不用饿死,也不用因为走投无路被迫移民到新大陆逃荒,可谁叫掌握英国权力的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呢。
为了利润,有的人可以铤而走险无视法律,当然也就看不见死活了。
用钱把运到了英国和荷兰的粮食买回来,他们的船能把粮食运回法国,甚至是巴黎么?就算没有英国海军也还有海盗,法国人的海军舰队现在可法给他们护航。
等那些银行家们走了,拿破仑才亲热地凑到了她的身边,紧挨着她坐着。
“我表现得怎么样?”他一脸讨好得嬉笑着,像是在等着她的夸奖。
“你的舰队没了,怎么把他们买的粮食弄回巴黎?”
“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我跟他们说的是要看到粮食入了巴黎粮仓才结算钱给他们,办不到是他们无能,那是他们自己说的。”
波莫娜叹了口气,人唯利是图不顾后果的事还干得少么?
就算她提醒了也不会有人听,那些人都陷入了拿破仑的精神魔法里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拿破仑问“约瑟芬说她感觉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灵魂就在这里。”
“当然有。”波莫娜指着他的脑袋,眼睛和鼻子的交汇处“她就在那儿。”
拿破仑就当她是在讲笑话,不过她可真的看到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正直勾勾地看着拿破仑的后脑勺,她的脑袋放在脖子上,不像差点没头的尼克般连着一层皮。
“高价买,低价卖可是会损失很多钱呢,你要怎么收回来?”
“刚才的尤利安·乌夫拉尔看上勃艮第的葡萄园很久了,大革命后所有贵族手里的葡萄园都被充公并被拍卖给个人,我给他钱他又要还给我,而且你要换一个角度去思考,我们不是亏本,镇压这种事最好少干,我可不想像查士丁尼那样,被不断的起义弄得精疲力竭。”他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晚上咱们继续怎么样?”
“你该有节制,我的老爷。”
“叫错了。”
她还是觉得那个称谓太难叫出口了。
“就这样我还是比不过他吗?”拿破仑有点挫败地说“时间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除了他的童年,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我,他还差点死在战场上,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你……”
“还太年轻,不会明白的,是么?”拿破仑冷着脸说。
“他是我的麦穗,我不能看到了更大的就丢了它。”
“那我们这算是什么?”
“我和你有共同的理想。”她摸着他的头发,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我希望更多人有幸福平安的生活。”
“那我的幸福呢?”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还有约瑟芬,她还爱着你,她最后回来找你了。”
“那是因为她觉得我比那个小子有前途。”
“还有孩子,奥坦丝和欧仁,你也要为他们着想。”波莫娜疲惫地说“孩子的利益高于一切。”
他像是听了滑稽的笑话。
“我遇到过很多女人,她们都希望我不要背叛她们,你却希望我别背叛约瑟芬?是她,先背叛的我!”他指着胸口,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在妓院里遇到她的,我以为能改变她,让她不再那么喜欢玩,做一个守规矩的女人……”
“别侮辱她,你是在侮辱你过去的感情。”波莫娜打断着“她在市政厅里穿着婚纱等了你六个小时,你知道这对她这样的社交名人来说有多羞辱吗?”
“那你知道我所承担的羞辱吗!”他暴怒地大喝。
“我知道,我丈夫现在正在经历,他以前就是因为遭到羞辱才走上歧路的。”
“我知道。”他怪异地笑着“其实我可以让吕西安去意大利征集粮食,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这一招?”
“你想……”
“都是因为你!去他妈的和平,要打仗我奉陪!”他激动地吼叫着“是你们英国人先扰乱我们,那现在我们也扰乱你们,看我们谁先完蛋!”
他吼完就走出了小客厅,然后“砰”地一声将书房的门给摔上了。
“别听他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用带着德国口音的法语说“他早就想让英国把流亡的贵族驱逐了。”
“为什么鬼魂的世界也有鬼?”波莫娜困惑地问。
“谁跟你说这是鬼魂的世界?”
波莫娜懒得跟这个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的幽灵说话,她现在需要找个地方理清思路。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的新监护人,他是主和派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