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暮时,随着最后一个考生将卷子呈交上来,府试的第一场便宣告结束。
林然显得有些疲惫,对着学官行礼道:“诸位今日辛苦了!”
“不敢!”诸位学宫在林然面前不敢托大,纷纷回礼道。
这一场府试查处十几个作弊的考生,中途还出现一名考生食物中毒,但整体还算是顺利,这无疑已经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林然心知府试期间会很忙很累,特别这次十四县参加府试的考生确实多了一些,但其中所蕴含的收益却是巨大的。
从这次府试中挑选出来的这一批童生,不说肯定会出现几个有出息的考生,亦会让他在广州府的影响力大大地得到提升。
正是有着这个隐性的大好处,已然做好了受苦受累的心理准备。他打算先老老实实地挺过这段时间,短期的工作暂时是以这次府试为重,直到府试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树欲静,风不止。
出了府学宫,孙吉祥已经在这里已然等候多时,看到他走出来便迎了上来。
消息却是不大不小,广东盐课提举司借着黄大富给老母筹办寿宴的良机,突然对黄大富为首的盐枭出手,几乎将盐枭一网打尽。
据最新收到的消息,惠州知府亦是配合着此次的行动,在惠州城亦是到处缉拿涉嫌走私的盐商,似乎是真要对广东的盐枭赶尽杀绝。
若要论整个大明哪个地方的食盐走私最猖獗,广东即使不是第一,恐怕亦要排在第二。
广东拥有着大明最长的海线,拥有着丰富的盐场,从而成为了大明重要的产盐地。只是朝廷却着令广东盐不得出省,仅将广西的几个府划给了广东盐。
盐多则贱,致使广东盐成为了整个大明最便宜的盐,比淮盐要便宜一倍不止。
只是广东在地理位置却很优越,接壤广西、贵州、湖广、江西和福建五省,而这绝大部分地区根本就不产盐,这无疑是面对着无限的市场。
广东盐相对于淮盐,不仅拥有着价格优势,运输成本亦更加低廉。
像湖广地区的官方用盐定为淮盐,只是长沙、宝庆、衡州等地离江苏盐场相距数千里,很多盐商都不愿意运盐过来,致使当地的盐价极高。
反观这些地区接壤于广州府,两者相距最长不过数百里,运输成本自然会低上很好。
资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上绞刑架的危险。
正是这种种的因素,致使广东出现了不少盐枭,他们将广东盐运送到这些严重缺盐的地区从中谋取了相当可观的利润。
“看来这次朝廷是真要下狠手啊!”
林然得知这个消息,当即看到更深层的东西。这次行动的推动者,肯定不是一个小小的广东盐课市舶司,其中必定是掺和着朝廷的意愿。
朝廷的财政当下是捉襟见肘,听说圣上想要在西苑修祭祀的灵坛都没有钱了,自然免不得对盐政下狠手了,对这些损害朝廷利益的私盐贩子下手。
当然,这一个看似是为解决朝廷财政窘境的举动,更深层次还是淮盐的既利群体借机对粤盐既得利群体的凶狠打击。
若是真要考虑于朝廷的利益,其实将这些地方直接划归各具地理优势的粤盐即可,朝廷必然要得到更多的盐税。根本犯不着采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迫使一些地区的百姓吃着天价盐。
说到底,这事其实还是粤盐的既得利群体损害了淮盐得利群体的利益。后者仗着在朝廷的影响力,从而推动这一场凶狠的打击报复,或者是杀鸡儆猴。
林然自是不想轻易卷入这个大漩涡之中,毕竟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些,冒然插手并不符合他趋利避害的为官之道。
临上轿子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便是对着孙吉祥询问道:“孙先生,黄大富有没有被广东盐课提举司的人抓到?”
“秦仲正领着人包围了地道的进入口,结果出来的却只有虎妞,而黄大富却离奇地失踪了!”孙吉祥老实地回答道。
哎……
林然听到虎妞竟然参与其中,却是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这个野丫头简直是无所不在,且什么事都能插上一手。原本还想要静观其变,但这丫头倒好,恐怕又得将他卷进事件之中了。
回到府衙,一个衙差迎上来汇报,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秦仲正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林然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今天如此大的动静,秦仲正确实有理由对他这位广州知府解释一下,当即就前往客厅会见这位秦提举。
双方见礼,林然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秦大人,你找本府何事呢?”
“大人,请看!”秦仲正揭出一封书信,直接递过来道。
林然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自信,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封书信。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当朝首辅严嵩的书信,让秦仲正全力清剿广东的盐枭。
却是不得不说,有些人的书信比圣旨还要管用。广东盐课提举司并不归地方管制,直接隶属于户部,而新任户部尚书江东正是严党的一份子。
虽然这封信没有明说,但却潜在意思很明显。若是秦仲正能够将这件事情办妥,那他必定能够得到奖赏,极可能借此返回京城户部,成为一个手握更大权柄的吏部员外郎。
对于即将任满的秦仲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只要将事情办妥,他不仅不需要担心到南京养老,还极可能借此飞黄腾达。
林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了一股天大的压迫感。
不过他很快稍微放松下来,虽然这封信是盖着严嵩的私章,但却不是严嵩的字。很显然,这可能并不是严嵩的真正意志,仅是严世蕃或鄢懋卿的个人意图。
虽然他身居于广东,但亦是关注着朝廷的动态。新任户部尚书江东上任后,第一板斧正是指向了盐政,主张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归一。
出任盐政总理的正是严党的鄢懋卿,而鄢懋卿自然会敌视粤盐。若是借助严党的势力打击粤盐,打击粤盐的盐枭,这无疑会让他更好地开展工作。
一念至此,林然隐隐看穿了整个事件的真相,同时亦感到这个事情很是棘手。若是按着严世蕃或鄢懋卿的意图,整个广东的盐枭恐怕真的要被血洗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