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某天夜里屋外传来呼呼的狂风声响,清晨大家便发现门前已经被茫茫白雪所覆盖,京城已然进入了冰雪世界般。
在徐阶的倡议和山西帮背后的推动下,俺答的使者从陕西来到了京城,按照惯例被安排在会同馆居住。
此次俺答使团的人数仅有几十人,但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中青年汉子,身份最为特殊的则是俺答的孙子把汗那吉。
却不知是把汗那吉不得俺答的欢心,还是把汗那吉过于得到俺答的器重,这个年轻人竟然成为使团的成员之一。
对于这支俺答使团的到来,朝堂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有官员认为这是大明的一种软弱的政治表现,故而对这支使者并不欢迎,更是屡番提议将他们即刻遣送回大漠。
有官员则以为这是大明崛起的先兆,却是采用极为友好的态度,同时提议朝廷尽快跟俺答使团进行一场和议。
正是如此,朝堂显得是暗流涌动,以林晧然为首的主战派和以徐阶为首的主和派正在酿造着一场新的争斗。
大雪初晴,今天清晨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晴朗。
会同馆,归礼部所管辖,位于东江米巷玉河桥西街北。
俺答使团到京城已经有数日,只是由于主战派的阻碍下,双方却是迟迟进行和谈。
虽然现在的礼部尚书是徐阶的门生张居正,但礼部这个衙门内部有着很多的主战派,而且礼部更是残留着林晧然的烙印。
何宾负责着会同馆的接待外宾事宜,亦是默默地从中作梗,令使团所携的贡品至今都没有能够顺利送到宫里。
把汗那吉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有着蒙古人直率和莽撞的性格,而今呆在会同馆显得十分厌烦,却是寻得使团的头领昆都力哈道:“明廷究竟怎么回事?他们都已经将我们晾着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举行和谈?”
“那个玉面狐狸反对此事,现在和谈的阻力很大,咱们再等一等!”昆都力哈正盘着腿喝着羊奶酒,显得十分淡定地道。
经过通州北门小败、山竹滩战役惨败和山西战役大败后,蒙古诸多部落亦是领略到林晧然的能耐,故而给林晧然送了一个外号:玉面狐狸。
把汗那吉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愤愤地说道:“我们此次的条件如此恩惠于他们汉人,他们应该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如此的不识抬举呢?”
在他看来,此次的条件并不过分,而且还是十分慷慨的大礼,那些贪生怕死的明朝官员应该屁颠颠地跑来跟他们和谈才是。
正是甚于这个判断,他便是缠着要跟随昆都力哈前来大明,从而瞧一瞧这些大明官员如何对他们感恩戴德。
“若是没有玉面狐狸,大明朝廷恐怕真是如此,定然是欢天喜地跟我们进行和谈。只是玉面狐狸确实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如今我们滋扰九边各镇都要小心翼翼,而且还得时时防着明军将士出关抢我们的羊鞭,形势已经不同当年了!”昆都力哈抿了一口羊奶酒,满脸苦涩地说道。
如果不是林晧然的横空出世,如果不是现在的九边将士越来越难对付,他们断然不会受山西帮的蛊惑前来和议。
只是现在明朝的边军实力明显越来越强,而他们的物资却越来越匮乏,故而他们亦是需要一场和谈,更需要大明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
把汗那吉深知这是一个实情,又是恨恨地攥着拳头道:“此次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要会一会那个玉面狐狸,却不知他是不是真长了三头六臂,搞得我们金国要如此主动向大明提出议和,当真是扫了我们黄金家族的威名!”
“呵呵……你倒不用这般丧气,咱们黄金家族的威名未损!大王此次之所以要和议,这其实是另有所图谋,你且安心瞧着便是!”昆都力哈抬头望了一眼把汗那吉,却是微微透露口风地道。
把汗那吉闻弦知雅,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地询问道:“莫不是我们和谈是假,是要借机称霸中原吗?”
“此话不可乱说,我们……你且瞧着便是!”昆都力哈将送到嘴边的酒碗停下,显得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把汗那吉心知还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却是朝着外面走去并挥手道:“好,好,我不问便是,反正今天亦不会进行和谈,我要到外面走一走了!”
“你要外出?”昆都力哈急忙放下酒碗,显得警惕地询问道。
把汗那吉却已经打定主意,却是头亦不回地道:“我在草原之时,大家都说大明的都城大得无边无际,我今日且好好地瞧上一瞧!”
昆都力哈看着朝着大门走去的把汗那吉,最后倒亦没有进行阻止。
倒亦不太过于担心把汗那吉的安危,毕竟迂腐的大明信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一套,而且他并不相信素来儒弱的大明人敢主动对他们动手。
城北鼓楼,这里显得十分热闹。
自从林晧然出任顺天府尹,这里每年都会举办几场大型的灯会。
此举不仅给鼓楼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商机,而且大大地打开鼓楼的知名度,亦是奠定了京城中心商业圈的地位。
却不论是北京的本土人,还是刚刚定居京城的外地人,若是想要购得大物件的话,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鼓楼。
最为重要的是,鼓楼的灯会跟商品促销早已经很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很多贪图便宜的百姓都会静待着下一场灯会的举行。
随着十二月即将到来,这里的商业氛围越发的浓厚,很多商家已经为着即将来到的“平常大灯会”备货和预热,一些优惠的告示甚至早早贴到门口。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十文钱的扇子,文人必备!”
“快来瞧瞧,快来看看,祖传的金创药,包保是药到痛除!”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是岭南最新的锄头,用过的都说好!”
……
在沿街中,不少商贩正在叫卖着自家的商品,随着不断跟街道的顾客达成一笔笔交易,他们的叫卖声显得更加起劲。
正是这时,一个蒙古年轻男子从马车下来,来到了这一条繁华的街道。宛如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这个蒙古年轻男子对什么都充满着好奇。
“公子,这边请!”向导是使团中的一个白莲教徒,对京城还算是熟悉,却是带着把汗那吉来到了鼓楼一带。
“当真是名不虚传啊!”把汗那吉看着这个繁华的街道和周围的建筑,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地,亦是不甘发出感慨地道。
在他出生之时,大明跟北元已经断交,故而他从来没有机会踏足京城之地。虽然他从很多老人的嘴里得知大明的点滴,但是亲眼看着大明的街道,却是如坠梦中一般。
刚刚一路的建筑已经让他足够惊喜了,但看着这宛如清明河上图的场景,终于是领教到大明都城的繁华。
虽然他们新修的大板升城,但简直是小湖和汪洋的差距,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更别说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了。
当他们走进一家名为珠江珠表的店铺之时,不仅见识了店铺装潢的极致考究,而且看到那精致的物件竟然自己会动,却是对着向导询问道:“这是什么玩儿?”
向导亦是满脸的茫然,却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般神奇的东西。
旁边热情的店员见状,便是主动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们第三代的珠江怀表,只要你带在身上,那么便能随时知晓每日的时点!”
“如此神奇,这不会是骗人的吧!”把汗那吉听到这个解释,却是怀疑地道。
店员对这种质疑似乎是见怪不怪,心里突然微微一动,指着外面认真地询问道:“你们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还用猜的,刚刚太阳晒得影子最小,便是午时正刻了!”向导是一个精明人,当即不以为然地道。
把汗那吉对时辰亦有些如此判断,亦是认真地点头,认可了向导的这个判断。
店员微微一笑,领着他们来到一面挂钟墙前,却是指着墙上的挂钟道:“我们珠江钟表能精准地预测时间,正如你们所见,而今马上是正午十二点,而我们不仅指着午时的时点,钟表还会响十二声以示提示。”
话落刚落,时间刚好来到了十二点整,那几个挂钟如同约好般,却是响着了这个时代罕见的报时声。
把汗那吉看着如此神奇的钟表,整个人却是傻了一般,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只是听到价格的时候,却不怏怏地离开。
东西是好东西,不说他根本没有带够银子,如果要用自己一群羊来换,恐怕还是要好好地慎重一番。
从店镇中出来,把汗那吉正要继续朝前面逛去,结果被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挡住去路。
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抓着把汉那吉的衣袖,同时很是神秘地道:“官客,你们是朵颜卫的人吧?我这里有顶好东西,不知有没有兴趣到里面瞧一瞧?”
“你找揍是吧?竟然胆敢挡我……我家公子的去路?”两个护卫见状,作势便是要动手地威胁道。
把汗那吉却是来了兴趣,便是打听道:“你有什么东西,为何要神秘?不能在这里交易,非要到巷子里面吗?”
“是……是火器!”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看着四下无人,这才小心地透露道。
把汗那吉终于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神秘兮兮,当即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什么样的火器,可有燧发枪?”
“你且进来便知晓!”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递给他一个自信的眼神,而后便是指着那边的胡同道。
“好!”把汉那吉却是早已经听说过这种神奇的东西,而今有机会弄到一把,他自然不会错失如此良机。
贼眉鼠眼的青年男子再度确定没有人后,便是领着人走进了那条胡同。
把汉那吉跟随着走进了胡同,只是正是要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燧发枪之时,突然间眼前一黑。却是不知给谁套了头,一根根棍子从不同之处袭来,让他只能护着自己的要害之处。
兵部衙门,正堂签押房。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的官威日盛,正坐在书桌前处理着兵部的事务。
原本他希望大明能够厉马秝马,从而增强大明的军事实力,进而彻底解决大明的北患,同时为海上争霸打下更加坚定的基础。
只是这无疑是他一厢情愿的政治构想,却是跟这个时代很多官员的政治政念不符,甚至是截然相反。
最为主要的矛盾点还是在于,以徐阶为旧的保守派认为现在的朝局很好,只要保持大局的稳定,每年饿死一批流民和出几个韦银豹那种乱贼不是什么事,百姓的负担比往年加重一些也不算是事,而他们却是能够衣食无忧和封妻荫子,更是为子孙攒下一份雄厚的家业。
虽然都是从小熟读圣贤书,更是时时刻刻将爱国挂在嘴里,只是真正要做事之时,往往还是将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
“十九叔,不好了!”林福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汇报道。
林晧然早已经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却是继续写着字道:“什么事?”
“平常姑姑带人在鼓楼那边揍了那个俺答的孙子,结果被大理寺卿邹应龙亲自带人给截了!”林福当即脸色凝重地汇报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却是进行询问道:“平常呢?”
“她跟着邹应龙回了大理寺,而今大理寺那边传来话来,就是让你过去一趟!”林福显得老实地回应,而后一本正经地传话道。
林晧然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显得十分不屑地吩咐道:“这条狗倒是将自己当一盘菜了!备轿,我且去会会他!”
“是!”林福当即恭敬地拱手,便是转身匆匆离开,准备着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