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门外,高府。
高拱在入阁不久,便将家搬到这里,这样方便往来于西苑。只是这个很寻常的一次搬家举动,很快被指责“移家于西安门外,昼日出御女”,遭到了胡应嘉等科道言官的弹劾。
按说,随着大丧结束,高拱可以将家搬回大小时雍坊,但这个时候他的妾室乌氏早已经有了身孕。
不知是担心搬家会对腹中胎儿不好,还是担心此举会影响到风水,高拱却是选择一直居住在这里。
“快,开中门!”
得知竟然是林晧然大驾光临,高府管家急匆匆地命令门房将中门打开,直接将林晧然的轿子迎进了前院。
“林阁老,我家老爷今天一直在后花园呆着,这才刚刚派人通禀,还请先到客厅等候片刻!”管家看着从轿中出来的林晧然,亦是小心地解释道。
林晧然倒亦不期待高拱那种性格的人会倒履相迎,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跟随管家来到了客厅。
高拱得知林晧然到来,并没有刻意摆谱,在得知消息便从内宅走出来,亦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客厅。
他身穿着一套普通的居家服饰,浓密的胡子让他平添几分男儿气概,对着还没来得及落座的林晧然抬手道:“林阁老,请坐!”
林晧然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却是不急于说事。
“林阁老,如果你是过来劝我厚着脸皮留下,那你大可不必开口了!”高拱却是一个急性子,当即便是表明立场地道。
在说这话的时候,不论是声音还是神态,已然不是很多官员那种惺惺作态,而是一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
不得不说,高拱算是大明官员的一个另类,一直秉承着北方人的直爽,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弯弯肠子。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先后败给徐阶两师徒其实是历史的一种必然性。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热茶,脸上不甘露出了苦涩之色。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自然是希望高拱能够忽视那般流言蜚语而选择留下来,好好地整治这个乌烟瘴气的大明官场。
凭着高拱跟隆庆的关系,加上自己和郭朴的鼎力相助,哪怕徐党和科道言官再如何叫嚣,亦没有人能摘掉高拱的乌纱帽。
只是偏偏地,高拱跟这时代很多清流官员一般,却是顾及着自己的脸面和名声,不愿意遭到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林晧然看到高拱坚定的态度,却是正色地询问道:“高阁老,你苦熬这么多年,甚至为了更快掌权而钻研于青词,难道真如外界所言,你真是媚主求权?”
“老夫自是不是贪图权势之人,所以这次我才要辞官归野!”高拱当即嗤之以鼻,脸上充满傲然之色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才是高拱的心理,却是语重心长地道:“高阁老,你无须向他们证明什么,只需要问心无愧即可。现在的官场远未清明,朝廷需要你用铁腕手段继续推进吏治,给大明开创隆庆新政!”
“林阁老,王继洛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不能因为我所谓的胸中抱负,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了!若是如此,我如何还能再因官员的过错而惩治于人?”高拱虽然知道现在的官场仍旧乌烟瘴气,但还是态度坚定地道。
林晧然捧着手中的茶盏,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地道:“高阁老,你应该看得出来,王继洛一事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王继洛的妾室李氏是别人刻意安排的结果!”
“关于这一点,我确实亦是如此猜测。只是王继洛不领兵出战是事实,此次我确实识人不明,亦是难逃其咎!你亦无须再劝,我高拱不是贪图权势之人,如今是去意已决了!”高拱先是轻轻地点头,而后很是坚定地说道。
林晧然不由得黯然一叹,却是知道高拱是一个意志坚定之人,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亦如高拱所说,高拱在王继洛一事上确实是犯了过错。
有的官员犯了过错会千方百计去掩饰,但有的官员犯了过错却坦然面对,而高拱无疑是属于后者。
高拱从来都不算是一名精明的政客,只是命运使然,他以优质的成绩进入了翰林院,而后幸运地成为年少隆庆的第一位老师。
九年的朝夕相处,加上高拱的那份直爽,不仅是赢得了年少隆庆的尊敬,而且还得到了充分信任,甚至还赢得隆庆一种对父亲般的崇拜。
却不知幸或不幸,由于嘉靖朝的更迭迅速,令词臣递进的速度明显要快于以往。凭着裕王老师的光环,加上高拱自身的能力出众,在嘉靖朝便已经官至礼部尚书。
只是为了更大的权势,为了尽快熟悉这个王朝的政务,亦是为了改变这个王朝,高拱在礼部尚书位上选择毛遂自荐入阁。
偏偏地,正是这个看似寻常的心急举动,反倒落得了一大把柄,进而成为徐阶将他拉下马的一大利器。
现如今,更是有着王继洛的事情做引子,令这位有着满腔报国之志的耿直官员亦是只好选择离开。
这个大明王朝需要高拱来推行吏治,但这个官场偏偏容不下高拱,或许高拱遭受磨砺亦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林晧然知道已经无法让高拱回心转意,亦是不再劝阻,却是话锋一转地道:“既然你真要离开,可否替大明百姓做件事?”
“好!”高拱望了一眼林晧然,显得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已经是八月中旬,京城的秋意渐浓,天色亦是黑得越来越早。
林晧然乘坐轿子离开高府之时,附近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火,经过一间酒楼还听到几个考生在那里喊着不醉不归。
身处于不同的位置,却是为着各自的事情所烦恼,只是本质上都是为各自更深层次的**而努力。
林晧然虽然不希望失去高拱这个盟友,但既然已经失去了,亦是不会怨天尤人。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改变他追求绝对权力的那份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