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杰丽卡夫人的认知当中,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比她尊贵的父亲大人,都灵王国的内政大臣霍拉德·米内斯特更加优秀而又伟大的智者了。
兢兢业业的为王国担任了三十年内政大臣,统御王国舰队击溃了多米尼克王国的联合海军,肃清了都灵王国沿海几乎所有的海盗……伟大的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兢兢业业的守护着王国的繁荣,家族的繁荣。
而现在坐在那张高背椅上,俯首埋案的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皮肤已经浮现出衰老的蜡黄色,双颊也开始松弛,但是嘴唇和下巴上却没有一丝的胡须,额头依然呈现着无比饱满的光泽,依稀能够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英姿勃发过。
只有那双眼睛,天蓝色的眸子里面流淌着岁月沉积下来的深邃和依旧严肃的硬朗,让站在他面前的安杰丽卡夫人稍稍欣慰了一些——父亲大人看起来比两年前还要衰老了,仿佛是一下子渡过了十个年头似的,曾经还浓密的头发只剩下一片稀薄的白色。
“你不应该那样去教训艾伦,她那样的孩子不适合留在花园这种地方。”老人的声音尽管微弱,却依旧带着沉重的力量,手中却依然挥舞着水管笔在羊皮纸上书写着:“我已经让仆人去集市上给她买一匹马了,等过两天可以让你的堂兄带她去郊外打猎。”
“她是您的外孙女,但也是我的女儿,我最清楚应该如何照顾她。”一旦涉及到小艾伦的事情,安杰丽卡夫人都会变得无比强硬,面色有些微颤的坐在了老人的身旁:“她已经快成年了,如果没有淑女的样子,谁会愿意娶她?”
“她的母亲来自海内最富有的家族,任何娶她的人都能获得丰厚的嫁妆;而她的父亲,是连国王陛下都为之称赞的骑士,只因为家族延续和特殊原因没能进入圣树骑士团,更不用说她的丈夫必然能够得到海牙堡的继承权——这个孩子拥有无比雄厚的资本,完全不用在意那些所谓的眼光,依然会有大把的追求者!”
霍拉德侯爵声调很是轻松,双手灵活的将羊皮纸叠好放进信封里,然后盖上印戳放在一旁,缓缓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安杰丽卡夫人,这位老人的脸上只有如古井般的平静:“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担心。”
“我也是您的女儿,出生在海内最富有的家族。”安杰丽卡夫人带着些微自嘲的口吻,看着自己这威严的父亲:“您不是也把我培养成了一个最标准的淑女了吗?”
“当然,因为你精于此道,也同样是你最擅长做的事情。”霍拉德理所应当的轻点了下头:“而你同样也一直在位自己的这一点而深感自豪,难道不是吗?”
“我只为自己出生在米内斯特家而自豪,为您而自豪我尊敬的父亲大人。”安杰丽卡夫人摇了摇头,终于恢复了以往的骄傲的神态:“那么您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必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艾伦的教育问题吧?”
“有一部分是的,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令我担忧的事情。”霍拉德侯爵十分疲倦的靠在了椅子背上,双臂撑在扶手上面,双眼带着几分严肃的意味看向安杰丽卡夫人:“关于那个爱德华·威特伍德的事情,我不是想要批评你,但是这次你显然做错了。”
“您是觉得我应该杀死他吗?”安杰丽卡夫人无比诧异的看着霍拉德侯爵,摇了摇头:“我尝试过,但是失败了,这个小侍从确实相当厉害——还记得我之前和您提起过的血狼吗,那群怪物的首领就是被他杀死的。”
“那你就应该收买他,金子、头衔、承诺……诸如此类——你在我身旁跟了那么久,难道连这种最基础的手段都生疏了吗?看来海牙堡的恬淡生活让你也倦怠了不少。”
“我当然尝试过,但是这个侍从就像快满是淤泥的臭石头一样顽固不堪,连我许给他的骑士头衔都被拒绝了,难道您觉得还能开出更高的价格来吗?”一提起爱德华,安杰丽卡夫人的心情就是万般复杂。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您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小侍从——难道他真的重要到连您也会如此关注的地步了吗?”
“他当然值得我关注,而我依然相当惊讶于你居然会对此有所怀疑。”霍拉德侯爵目光闪烁,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情:“你知道这个小侍从现在在哪儿吗?”
“圣树骑士团的总部——除此之外他还能去哪儿?”
“对,但是他之前去的却是光辉十字圣堂,结果到第二天早上就被圣树骑士团的人带走了——那位护送你穿过森林的莱昂纳多·贡布雷骑士长带着一队军士,拿着墨瑟·凯恩的手令直接把他带走了。”老人没好气的从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这足以证明他的身上藏着圣树骑士团需要的东西,而且事关重大!”
“虽然凯恩这个人一向小心谨慎,但他手下的人全都是一群疯狗,只要闻到一丁点儿的血腥味和不对劲,他们就会疯狂的撕咬上来——而这就是我一直都想竭力避免的事情。”霍拉德·米内斯特侯爵右手撑在桌子上:“还需要我再和你解释,为什么我们必须小心提防圣树骑士团吗?”
“如果您准备告诉我的话……”安杰丽卡夫人此刻就像是个被父母教训的孩子:“当然可以。”
“因为这群人就是都灵王国的累赘,一个充满了所谓的‘荣誉感’和‘责任感’的强大力量!”一边说着,霍拉德从书桌上拿过了一本《王国堪舆》:“从小我就一直要求你熟读历史,对于圣树骑士团怎么来的你应该不陌生。”
“最早的圣树骑士团,乃是源自都灵东部的一个信奉‘世界之树’的古老教派,坚称我们所处的世界乃是所谓世界之树的枝杈之一,后来在受到打压之后,变成了一个武装教士战团,并且一直在和鲜血绝壁以东的野蛮人对峙着。”
“在利维·马尔凯鲁斯陛下的征服战争中,他们选择了中立,并且答应改信了光辉十字的教义,却依然举着他们那可笑的白底黑树旗帜——从那以后,他们就变成了都灵王国的国立骑士团,不可否认这群人在战场上的功绩确实值得称赞。”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在其他方面的问题——王国的整个东境几乎完全都笼罩在了这面白底黑树旗的下面,当地的领主将自己的末子能够送到骑士团训练,都看成是无与伦比的荣誉,更不用说王国每年为了维持他们那高额的开销,巨大的花费需要从国库里拿出多少的支出来!”
“而他们又为都灵王国做出了多少贡献?和野蛮人的战争挣不到半个铜板,反而让王国背上了沉重的担子,去维持那几个在边境上可有可无的城堡要塞!”
“当然,更主要的是骑士团在东境的势力,以及对王国的影响——在他们的全盛时期甚至拥有六百名骑士和五千名军士组成的精锐大军,更不用说还有所有东境领主们的支持;即便到了现在稍有没落,却依然是不可忽视的一方。”
霍拉德侯爵稍微顿了顿,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抬起头直视着坐在那里仰望着他的安杰丽卡夫人:“世上绝难存留两头雄狮——米内斯特家要么没落臣服,俯首帖耳;要么就必须成为唯一能够站在山顶的狮子,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狭小的房间,甚至除了一张床和一面窗户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了,看起来甚至比棺材可能都大不了多少,也只有一个放靴子的地方而已。
爱德华躺在床上,黑色的瞳孔始终没有离开窗户外透过来的阳光——从那天的谈话结束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了,门口应该还有两个一直没离开过的守卫,应该也就是那天负责押送自己的两个人。
虽然爱德华几乎已经被形同监禁了,但是吃得和用的却出乎意料的不错——干净的被褥、厚实的羊毛毯子、换洗的衣服……甚至就连安杰丽卡夫人送的那柄剑,也被交还到了爱德华的手里,对方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持兵逃狱似的。
就连吃的也一顿没有短缺过——面包、热汤、炖菜、干酪、甚至还有鱼和羊肉,哪怕是作为被监视的对象,这样的待遇似乎也太好了一点儿。
那么可以确信的解释恐怕就只有一个了——他们很犹豫,对自己所供述的内容以及究竟该如何处置自己,到现在依然没有下定决心。而从那天自己来到这个房间里面,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一夜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马上就会有人来通知自己一些事情……
“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