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依然裹挟着湿润的水汽,远处山顶上升起的太阳,就像刚刚浸泡过似的纯净,将柔和细碎的阳光铺向整个大地,仿佛连树叶上的晨雾凝结而成的露珠,也变成了金色的。
无名的小村庄,烈焰足足烧了一整夜——茅草屋、栅栏、瞭望塔……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冒着青烟的废墟还顽强的挺立在这片土地上,告诉那些不知道身处何方的旅者们,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奋战了一夜,死里逃生的都灵士兵们还在梦想中没有醒来,爱德华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村寨门口,守着面前的一堆篝火,小心翼翼的将一块黑面包放在上面烤着。
虽然这东西也叫“面包”,但是和自己上辈子吃过的面包绝对不是一回事,已经被咯过一次牙的爱德华对这东西深有余悸——不光掺了好多麦麸,里面居然还有沙子和奇怪的碎末,硬的像是块砖头。能够直接拿它来填肚子的人除了铁齿铜牙,还必须有一副金刚不坏的肠胃才可以。
但即便这样的食物,却已经让那些被关了两天的都灵士兵们欢天喜地了。大部分人只能分到一些没脱壳的大麦熬粥喝,搜遍了整个村子也只找到几块小的可怜的风干肉,放在汤锅里面让大家都能暖暖身子。
至于那些多米尼克人带的食物,全都和那一把火变成了焦炭,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也顾不了那么多,更不用说大多数人其实没指望能活下来。
“在一个人烤火吗?”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威廉军士长那宽厚的身影靠着爱德华围坐在了一旁,敦实的面孔上带着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再多睡一会儿呢,那样激烈的战斗,一个人杀了几十头食尸鬼!你肯定累坏了。”
“你们也是。”轻笑一声,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爱德华饶有兴致的,和老兵聊起了天:“我们都一样。”
“不,不一样。我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什么自欺欺人的蠢货——你救了我们,救了我们所有人!”老兵的表情变得郑重了许多:“没有你,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在那儿等死!”
“是的,今晚又死不少,算上你和那个小教士,只剩下二十个出头。但是那些死去的人,直到死前的一刻他们都还在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而非让别人像畜生似的宰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感谢你,尽管……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些。”
“知道吗,那些家伙还给你起了一个绰号——‘孤剑’。”说到这个,老兵的脸上露出了有趣的表情:“昨天发生的事情会被人们编成故事,海牙堡的酒馆里,也会开始流传起你的名字了!”
黑发少年的内心闪过一丝错愕,这种只会发生在老掉牙的传记小说中的故事,居然自己也能遇到?
一想到那些抱着琴,穿着滑稽罩袍的吟游诗人在灯火昏暗的酒馆里面,唱着关于自己的诗歌,这似乎……还不坏?
“想好之后要去哪里了吗?完成了这个天杀的‘任务’,给你的骑士主人报了仇,然后呢?”老威廉耸耸肩膀:“你总得有个能去的地方吧。”
能去的地方……老兵的话让爱德华陷入了深思,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能做些什么?甚至是到了现在,他依然有种自己其实还在梦中的错觉,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虽然这个梦真实的过头了。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既然选择了继续这个身体曾经的梦想,就必须继续走下去——必须回到都灵王国的都城,那个叫做“都灵”的城市,回到圣树骑士团,将那位骑士的戒指还回去,完成这份使命。
在原本的爱德华·威特伍德的记忆当中,这个所谓的都灵王国,应该是一个西面沿海的封建王国,首都则是一座雄踞西北,人口稠密并且庞大的港口城市。而在大海的西面,则是数之不尽的海岛邦国,已经更远方,另一片大陆的国度。
至于自己现在所身处的这个村子却是都灵王国西南方,被划分在一个叫做“海牙堡”的领地疆域内——但那仅仅是地图上的,真正的海牙堡是一座位居滩涂上的城堡,以及沿着河流边的港口而建立起来的小镇。
自己想要回到都城的话,最快的方式就是从海牙堡的港口上船,沿河向西进入大海,然后一路北上——毕竟在这个没有铁路的世界里,身上穷的叮当响别说马车,连一匹马也买不起的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看看能不能在某个船上当一个临时水手,搭顺风船回去。
而在爱德华有限的记忆中,仅仅知道那海牙堡的主人是克温家族,除此之外便对那个城堡一无所知了。硬要说的话,眼前的这位威廉军士长和他的弟兄们,其实也是克温家族麾下的私兵。
“跟我们一起回海牙堡吧,克温大人一定会很热情的款待你的。”看到黑发少年犹豫不决的神情,老威廉还以为他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忍不住招呼着说道:“你可以在那儿好好的休息几天,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要去哪儿。”
看着对方期待的神情,爱德华嘴角轻轻上扬,像是被老兵说服了似的耸了耸肩膀:“好吧,有一件事情你确实说对了,我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那就跟我回海牙堡吧,哈哈哈……”老兵爽朗的大笑起来,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响亮的嗓门简直像是个大喇叭:“小伙子们都给我爬起来,我们该回家啦!”
一个士兵接着一个被老兵用力踹了屁股,睡眼惺忪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却都还十分麻利的将自己该带的东西背在后背上,打理整齐。显然这样的日子还有老兵的大嗓门,早就被他们完全习惯了。
小教士韦伯·亚历山大倒是十分沉默的从简陋的地板上爬起来,在做过祷告之后亦步亦趋的跟在了爱德华的身后,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士兵们:“我们要回去了吗?”
“没错,回到海牙堡去,我记得你就是从海牙堡出来的,对吧?”对于这个胆小,却又很勇敢的小教士,爱德华很难对他生出什么恶感来,甚至愿意主动表达一些善意——因为对方的表现完全值得他这么做。
甚至在这个和前世完全不同的世界,爱德华也不敢完全断定,所谓的“光辉十字”不过是一个虚无的信仰,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灵。若是那样的话,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小教士的目光中明显也露出了几分放松的神色,显然这几天的日子对他也是极大的考验,那孱弱的身体明显不像是经历过锻炼的,他却从不刻意表露出来,反而是咬牙坚持着,像是在不断鞭策着自己的苦修士。
“对了,爱德华,我记得那个叫艾登的巫师……”韦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的看着爱德华:“他是多米尼克人对吧?而且那些雇佣兵们也说过,他是什么荷南家族的……”
没等小教士说完,面无表情的爱德华突然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粗暴的将他拽到了一旁的树丛里面,反应迅速以至于周围的士兵们连察觉也没有察觉到。
瘦小的韦伯整个人都被死死的按在地上,那双铁钳似的手掌死死的掐住了他的喉咙,到现在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他浑身瘫软,连动都不敢动。
爱德华脸上的笑意早已无影无踪,漆黑的瞳孔里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光芒,让小教士毫不怀疑他会掐断自己的脖子,那凶残的神色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这件事情,你还和几个人说起过?”黑发少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声音低沉:“换个说法,关于那个巫师真正的身份,有几个人清楚?”
“没、没有了,呃……应该是这样。”韦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惊恐万状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爱德华:“其、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爱德华表情凝重,面前这个家伙并不知道他刚才说的东西究竟能害死多少人,这里面潜藏的秘密足够把所有幸存下来的,再统统拖进地狱里面去!
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不愿意让那个艾登巫师活下来的原因——刚刚复活,又完全身处一个自己根本一无所知的世界,爱德华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如果韦伯无意中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虽然真的很遗憾,但是自己除了将所有人杀光之外,没有第二个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了。
“记住了,我亲爱的韦伯。昨天晚上死的那个巫师仅仅是一个异教徒,一个无名无姓的疯子,一个残虐成性的强盗,同任何显贵家族都没有半分钱的关系!”爱德华说的很慢,两个人双目对视着:“不要再和任何人谈起,或者是再去想关于这件事情——如果你不想害死我们所有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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