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西移,阳光普照,带来丝丝热意,也给人一种心闷的感觉。广阳伯府正门大开,内眷仆侍及侍卫们摆开阵仗,恭迎出巡回京的广阳伯赵匡义,领头的则是赵妻及伯府二郎赵德明。
广阳伯府的家教一向是严格的,赵匡义对家人的礼教约束甚至可以用苛刻来形容,因此哪怕面对一家老小的热情欢迎,也是一副刻板的面庞,不肯多露出一点笑容。
比起兄长赵匡胤家的血脉稀薄,赵匡义这边可算是枝繁叶茂,到如今,已有八个儿子,当然,年纪也都还不算大。长子赵德崇最受喜欢,被赵匡义认为最类己,也寄托着莫大的希望,二十三岁的年纪,已经被放到荆湖南道为官,从县丞做起,悉心培养。
赵匡义可是在湖南当过布政使的,具备不俗的影响力,为了长子的成长,还专门对一些还在当地为官故旧有特殊交待。
比起老大,作为老二的赵德明受到的重视程度自然有所不如,但也正因位次第二,凡事都难免有争一的想法。而与心性纯良的赵德崇相比,赵德明要精明得多,心机也要重得多,当然,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一种聪敏与伶俐。
赵匡义此前出差,是奉诏到关内,指导关内道税制改革的推进,也代表朝廷听取关内道对新税推动的计划。哪怕与京畿紧挨着,这往返一趟也耗费了二十余日,一路风尘,哪怕精力充沛如赵匡义,也有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本欲先事休息,却被紧跟着的赵德明给打扰了,书房内,看着亲自奉茶,一脸小心翼翼的次子,赵匡义直接问道:“有何事,且直言吧!”
闻问,赵德明一脸钦佩的表情,道:“真实瞒不过父亲一双慧眼!”
赵匡义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盯着赵德明。见状,赵德明说道:“父亲可知京中大商康宁?”
“有所耳闻,靠着与朝廷的关系,赚了不少钱,在京畿商贾中也算个人物,有些威望!”赵匡义淡淡地点了点头。
赵德明立刻说道:“那康宁不只经营有道,为人也颇厚道。前些日子,听闻乡里宗祠失修,便主动差人备料,前往涿州修葺;府上园苑翻新,短缺人手,派其子亲自带人登门;娘亲身体不爽,特费重金购得良药补品”
随着赵德明的介绍,赵匡义的表情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冷不丁地打断滔滔不绝的赵德明:“你在我面前如此夸奖这康宁,有何意图?”
迎着赵匡义的眼神,赵德明心头微慌,目光心虚地别开,低声道:“那康宁已经被逮捕了,眼下正在大理寺狱”
对于这件事,赵匡义当然已经听说了,赵相公不管身在何处,从来都是惦记着朝廷,关注着京畿与中枢的大小事,态度是高度重视,从无懈怠。
此番回京途中,才刚过渑池,近来京中发生的重要事况便有专人汇报给他,其中自然包括三公伯之死与康宁被捕,而和大部分权贵一样,赵匡义更为关切的,还是康宁之事。
赵匡义与康宁之间,过去自然没有什么关系,他并不爱财,虽然肯定商贾在商品流通上的作用,但从其内心里是瞧不起那些所谓的豪商大贾的,在赵相公心目中,权力永远是第一位的,如何掌握更大的权力并籍此实现政治野望才是更重要的,至于其他,都难引起他的关心。
但康宁之事,赵匡义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虽然与康氏之间没有什么正面接触,但有些情况却可以从一些勋贵那里探得。
因此,哪怕此前没有深入了解过,但康宁这个人背后可能牵扯出什么情况,在其被捕后,赵匡义便基本能够猜想到了。
而眼下,赵匡义却是有所顾虑的,原因有二,一者是刘皇帝的态度,他细细琢磨过,对康宁的处置总让他有种别扭的感觉,心中也是异样丛生。
二则是次子赵德明的表现,其言其行,无不显示着,自己这个儿子与康家之间,已经有所牵扯了。
看赵德明还在那里小心试探自己的看法,赵匡义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怒火,斥道:“给我老实说,你背着我拿了康家多少好处?要在我面前如此费心说项?”
赵匡义这突来一问,完全出乎赵德明意料,支吾着道:“父亲此言,从何说起?”
赵匡义目光严厉地盯着他:“康家为何那般大献殷勤?那点小恩小惠,又值得你在老父面前如此耍弄心机?”
面对父亲的质问,赵德明神色不定,嗫喏不言,见状,赵匡义不再压抑自己的怒气,暴起一般拍了下书案,斥问道:“说!”
赵德明心中一慌,跪拜道:“在康宁被下狱的三日后,康家人往府上送了一箱黄金,所求不过是希望能探听一下康宁案情,儿思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因此.”
“伱给我闭嘴!”赵匡义绷不住了,站起身来,一双老眼中充满了怒火:“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脸面!
一点黄白之物,就让你动心了?我广阳伯府缺这一箱黄金?要之何用?”
“父亲息怒!”见赵匡义是真怒了,赵德明也真慌了,赶忙起身劝抚道,生怕他气坏了身子:“儿子知错了,稍后便差人将黄金还回去!”
“愚蠢!”赵匡义斥责道:“眼下是什么时候?因为此事京中又是何等情形?”
对此,赵德明有些懵,他若是能看清楚,也不会这些见效利而忘我的愚蠢表现了。见状,赵匡义沉下声来,手指向北,道:“康宁起初是皇城司拿的人,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赵德明思索了下,迟疑道:“这,应当不是皇城司那些鹰犬的迫害吧”
“总算没有一蠢到底!”赵匡义是难得有如此激动的时候,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教训着:“陛下亲自过问之事,情况不明,就是我都不敢贸然发声,你何来的胆子,敢贸贸然地涉足其间?你怕是不知死!”
“父亲,没.没这么严重吧!”听赵匡义这么说,赵德明满脸犹疑,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看这个儿子的蠢样,赵匡义忽觉没有比这更气人的了,有种一巴掌呼在他脸上的冲动,不过,生生按捺住了。
“等你泥足深陷,等皇城司的吏卒把你逮起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严重不严重了!”
听赵匡义这么说,赵德明此时方意识到情况或许真没有他想象的简单,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道未经事的慌张,局促地道:“儿知错了!然事已至此,儿也应允了康家,该如何做方能挽回,还请父亲拿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