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人头攒动,围拢着一群蒙古人,还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达尔罕带着姐妹俩走过去,本不想看热闹。正好一个蒙古台吉带着随从过来,蒙古人自觉地闪开,三人也看到了围观的商品。
一面大镜子,比后世那种试衣镜小一号,但在当时的世界上,却已经是独一无二的惊艳存在。
当然,这在明朝还不是最大的。在京师,在江南,在倭国,有比这再大一号的销售,价格当然也高得离谱。
而这面大镜子,是中华商会运来的,作为样品展示。
本来也没觉得蒙古人能买得起,纯是显摆,让蒙古人开开眼界,知道大明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啊!
蒙古台吉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奇讶异,小心翼翼地靠近,左右轻晃着脑袋,还伸手摸了摸脸,才敢相信镜中纤毫毕现的人像就是自己。
镜旁的伙计撇了撇嘴,暗自嘲笑这又是一个土包子。
其实,镜子现在还是高端商品,大明的百姓也买不起,见过的可能也不是很多。
“这,这是——”蒙古台吉左瞧右看,惊叹连连。
“此乃玻璃宝镜。”伙计脸上带着笑,却还有几分傲气,“在大明也是价值连城,这次开马市,作为镇店之宝进行展示。”
说着,伙计又伸手一指货架,说道:“这些宝镜略小,对外出售,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货架上摆放着十几面巴掌大的圆镜,反射着阳光,显得流光波动,给人目眩之感。
蒙古台吉只是看了一眼小镜子,便又移目于大镜子,盯着不放。好半晌,才伸手一指,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这个宝镜,多少钱?”
“这个——”伙计愣了一下,赶忙答道:“这个是镇店的展示品,不对外销售的。”
“既然摆出来了,怎地不卖?”通译上前帮腔道:“不管是镇店,还是展示,总有个价格吧?难道欺负俺们蒙古人,以为俺们穷,买不起?”
蒙古台吉挺起了胸,左顾右盼,随从们抱着成匹的丝绸、棉布,显出一副大款的样子。
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别的蒙古人起哄,他一时也不好处置。
“怎么回事?”几个明军士兵走了过来,哄闹的蒙古人立刻安静下来。
吵闹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后面的管事儿,皱着眉头走出来,伙计赶忙上前说清原委。
管事儿点了点头,陪着笑脸和明军士兵解释几句,打发走了他们,才转身看着有些丧气的蒙古台吉。
“这宝镜虽说是镇店之用,但真要买的话,也不是不行。”管事儿想了想,松了口,说道:“那些小宝镜,价格是三十银元(合银子二十二两)。”
停顿了一下,他指了指大宝镜,说道:“要知道这宝镜越是要造得大,就越是困难。所以,这面宝镜的价格是五百银元(合银子三百六十两)。”
贵嘛?!按照明朝的银价,一两银子大概合后世六七百块钱,取个整的话,按六百元算,三百六十两就是,最少也是二十一万。
而小镜子就是一万三千元,二十二两银子,差不多也是当时一头牛或一匹相当不错的战马的价钱。
马市交易还真不是宰大头,价格定得比较合理,毕竟中华商会是打着长期买卖的念头。
即便如此,他们的赚头也是极为丰厚的。特别是镜子这种奢侈品,他们从皇家拿货,除去运费,差不多还能赚三分之一的暴利。
至于皇家,那就只能称之为暴利暴暴利了。成本和工价,连镜子价格的零头都算不上,简直是黑心透了。
三百六十两银子,五百银元?!这对于普通人,那是不敢想象的巨款。
但对于蒙古台吉来说,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并不是拿不出来。
同明朝社会一样,穷的是普通牧民,富的则是台吉、贝勒,谁没个上百万几百万的身家?
当然,财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体现的,那就是成群的牛羊马匹。
一头牛差不多一万多,一面大镜子也就二十多头牛嘛;要是上好的马匹,就更值钱了。
明朝初期,为了获得足够的马匹,明朝是强迫民间养马供官府征用,但是民间老百姓不愿意,宁愿弄死马赔钱也不愿意养马供官府征用。
后来,因为缺乏马匹,明朝不得不改为收购,即花钱从民间买马。
随着这项政策落实,河北山东一带涌现了大批私营马场,专门养马向官方销售。
因此,买马的价格一般在10-15两之间浮动。民间的马车运输业也因此蓬勃发展。
到了明朝后期,因为对蒙古的贸易通道打开,可以从蒙古大量购买到更便宜的马匹,便停止了在民间采购马匹,导致河北、山东的私营马场纷纷倒闭转行。
虽然从蒙古买马更便宜,但是明朝官方采购来的马的价格并没有降低。差价嘛,不用想都知道到哪去了。
到了明朝末期,随着河北山东马场的大规模倒闭,以及后金叛明,从蒙古买马成本激增,高峰时达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匹。
现在马价还未达到高峰,朝廷又从右翼蒙古加大采购马匹的数量,贪腐官员被严惩了一批,使得马价被压到十五两以下。
随着广宁的光复,左翼蒙古诸部的边贸再开,马匹牛羊的价格将被再次压低,这也是有利于明国的好事。
上好的战马稍贵点,拔给飞骑兵使用;龙骑兵则要求不高,能够骑乘赶路就行;辎重炮车啥的,普通的驮马也能胜任。
如果估算丝绸、布匹、铁锅,甚至是镜子的价值,与牛马进行交易,明国是稳赚不亏的。
但蒙古人也不认为吃亏,这些都是他们的生活必须品,牛马羊在他们眼里,价值也不是那么高。
所以,开马市是个双赢的局面,各取所需,谁都觉得挺好。尽管明国占着主动权,经常以此作为挟制蒙古诸部的经济手段。但关了马市,蒙古人肯定跟你急。
而中华商会显然对蒙古诸部的情况有些偏见,认为高端奢侈品不适合他们,日常生活用品才是主流。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蒙古贵族的财富,人家赶来上百匹牛马,也不伤筋动骨,买面大镜子怎么了?
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这句话在古代和现代都同样适用。
老百姓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小康之家;可那些在销金窟逍遥快活的大富大贵,却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董小苑的赎身费是三千两银子,相当于一百八十多万;陈圆圆献歌一曲要十两,六千元哪;最后更是被国丈五万两白银买断,这还是看在皇亲国戚面子上的优惠价呢!
蒙古台吉令随从回去把牛马按市场定价卖掉,换成银元,买下镜子,还剩下两袋沉甸甸的银元呢!
管事儿的眼睛都有点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蒙古人也能买。这得赶紧报告,争取下次开市前多运来几面。
这一面镜子就赚了至少一百五六十银元,太划算了。比卖丝绸、布匹、铁锅啥的利润差哪去了?
“咱家也买得起。”布木布泰悄悄凑过去,照了下镜子又迅速退了回来,惊讶之后却撇了撇嘴,故意说着气话,“看那家伙趾高气扬的样子,象个大傻子。”
海兰珠笑了笑,拉起妹子的手向前走,不放心她再独自行动。
达尔罕跟上来,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两姐妹之父布和贵为科尔沁部的贝勒,还有宰桑的官职,有宰相的意思。这样的地位,自然是财产丰厚。
而当时蒙古部落里的台吉,也就是贵族,相当于领主。牧民除服军役外,还必须向其交纳牲畜及牲畜产品,并负担各种杂役。
蒙古台吉除了这些收入之外,还有明朝的抚赏可拿。通过抚赏羁縻控制酋长管理蒙古人众,是明廷的一贯政策,对蒙古贵族有很大的吸引力。
当然,想拿到抚赏,不仅有名额限制,还必须遵守与明廷的约定。抚赏通常以银两、布绢、米粮等形式给予,对象则包括诸首领、台吉、倘不浪、比妓等蒙古贵族。
可以看出,蒙古部落的政治制度和土司制度比较类似,最底层的牧民,不管是自由民、属民,还是奴隶,都被强制固定在指定的牧地内,受到各级贵族的统治,受到层层的剥削和奴役。
对于普通牧民来说,别说镜子了,就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也是精打细算,不敢轻易浪费自己辛苦饲养的马匹牛羊。
铁锅是必须买的,布匹排在第二,茶叶、食盐排第三;丝绸和瓷器,那是贵族老爷们买得起的;粮食嘛,明国按照部落统一销售,数量固定,个人不卖。
尽管有种种规定和限制,但蒙古人对于此次马市交易却相当满意。无他,价格比较公道,比之前的互市贸易实惠多了。
蒙古人觉得实惠,中华商会也赚了钱,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三家都满意,唯一会怨恨的恐怕就是以前垄断边贸的晋商了。
也正是之前朝廷对于边贸太过放松,全部交给晋商垄断,不仅朝廷税收不高,晋商坑蒙古人赚黑心钱,还引起了蒙古人的怨恨和不满。
现在依然是交给商人运作,但监督把控的力度却不可同日而语。中华商会不敢偷税漏税,还经常响应号召,为朝廷出力。
同时,这也杜绝了官员插手边贸进行贪腐。象高淮乱辽,就是在边贸中激起民族矛盾,引发了严重的后果。
而通过边贸获利,并维持边境的和平,还不是全部的目的。吸引穷苦的蒙古牧民归化,并对蒙古诸部合纵连横,分而治之,才是更长远的计划。
别人走一步看一步,朱由校则是走一步看三步,已经在设计平辽之后的政治军事的走向。
按照大明的规矩,好好地做生意,那自然继续和平;要是贪得无厌,想打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而平辽之后,林丹汗的疯牛病发作得越厉害才越好呢,正好是明朝解决游牧民族的助力。
当然,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的雄心壮志,更不知道小冰河期对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达尔罕和两姐妹走出集市,向着指定的集合地点行去。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心思各异。
“科尔沁部为什么要结盟后金,既触怒林丹巴图尔,又得罪了明国?”海兰珠见周围无人,微皱眉头,很奇怪地问道。
这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林丹汗的强霸,后金的崛起,明军在辽东连战连败,被阻断的与明朝的边贸等等,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而历史如果不改变,倒是证明了科尔沁部归附后金的明智。不仅抵挡住了林丹汗的吞并,还从后金的不断胜利中捞到了很多好处。
但现在,族灭家亡,祸因便是结盟后金,导致明蒙联军的讨伐。海兰珠只想到此,提出这个问题也不奇怪。
达尔罕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科尔沁处在夹缝中,大明、林丹巴图尔、后金都不好惹。当时明军连战连败,弃守了广宁;林丹巴图尔也逼迫很紧,依附后金,也是不得已之举。”
重重地叹了口气,达尔罕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后金接连挫败,明军越打越强,又收复了广宁。这次进攻科尔沁,要是没有明军助阵,说不定不是现在的结果。后金的援兵——唉,恐怕是没来得及。”
布木布泰眨巴着眼睛,瞅瞅达尔罕,又看看阿姐,重重地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海兰珠看着妹子的表情,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布木布泰被笑愣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道是她不经意间显出的老气横秋,让阿姐忍俊不禁。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如雷的马蹄声,三人赶忙往路边让去。回头张望,但见烟尘腾起,一大队骑兵正奔驰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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