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阿敏的脑袋里还是很乱,捋不清失败的头绪。或者说,失败的原因不少,他还分不清哪个最致命。
五千精骑对一万蒙古骑兵,尽管兵力不占优势,但阿敏却有十足的取胜把握。甚至于,他觉得三千精骑也可以击败敌人。
意外的是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明军,密集而持续的火枪攒射,打了出击的大金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指挥官,阿敏是观察过战场的。那道隆起的草地很象堤坝,与河流的距离也很短,根本藏不了多少伏兵,骑兵就更不可能。
没有料到明军火枪兵就隐蔽在那里,这是阿敏的判断失误,就象他没料到明军会和蒙古人联手一样。
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战局还不至于不可收拾。更令阿敏震惊的是明军不仅有火枪兵,还隐藏着一部精锐骑兵。
阿敏自然能看出归化骑兵的骑术不一般,但归化骑兵使用的战术,才最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骑兵冲锋嘛,阿敏身经百战,哪能没见过?可明军那种密集队形的横推,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
正是这种令他先是感到奇怪和诡异,但在实战中却把己方骑兵打败的战术,最终导致了战局的急转直下。
尽管在那场战斗中,己方骑兵的人数少于对手,但相差也不是那么悬殊。按照总兵力来估算,自己手中的五千精骑肯定打不过对手的一万多人马。
也正是那场战斗,让阿敏产生了怀疑和动摇。从坚信会胜利,到觉得会失败,心理的落差,使他犹豫迟疑,竟有那么一段手足无措的短暂时间。
等到优势兵力的蒙古军围攻获胜,等到自己派出的人马被明军数次横推消耗殆尽,阿敏才清醒过来,率部开始了撤退。
蒙古军还有数千人马未动,明军也有足够抵挡两千后金骑兵的兵力,再打下去,全军覆没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就算后金骑兵悍勇,能一个拼两个,或是三个,但把五千精骑拼光,这绝不是阿敏要达到的目的。
况且,他还不清楚这支汉蒙联军的真实目的。是冲自己来的,还是要绕道袭攻后金的统治区。
如果自己能带着两千人马全身而退,至少能对敌人起到牵制作用,并急报汗王,及时作出应对。
尽管人马损失过半,令阿敏心痛,但他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只不过,意外还远没结束,这是阿敏万万没想到的。汉蒙联军可并不只是要击败他和五千骑兵,全歼才是力争达到的目标。
战场上只出现了一千龙骑兵,另一半呢?还有随着辎重车队行进的两三百人,包括他们带来的数百颗轰天雷呢?
阿敏并不知道这些信息,但突然出现在眼前,阻挡住他们撤退的敌军。才让他终于清楚,敌人的真实兵力,以及布下的是针对他的死局。
洪泉,阿敏曾率部在此击败了扎鲁特部。当然,现在看来,这只是诱其深入的一次诈败。
而且,后金军光顾着与扎鲁特部战斗,侦察的范围不大,没有发现这支隐蔽的明军。
现在,失误使这里极有可能成为阿敏及所率部队的葬身之地。
在大道的拐弯处,明军已经挖好了壕沟工事,一千龙骑兵严阵以待。数十架抛射器也装填了轰天雷,随时可以发射轰敌。
掷弹车的优点是容易制造,就算没有合格的工匠,用砍伐的小树、枝干和绳索,也能造出更简单的投射器。
排枪响起的时候,阿敏正在后队。汉蒙联军在紧紧追赶,他必须押阵,以免被冲垮。
在古代的作战中,前锋固然重要,后卫也受到了重视。特别是在撤退的时候,后卫往往是精锐,或是抵挡追兵,或是逆袭击退敌人。
但枪声轰鸣,爆炸声也不断响起后,阿敏不能不赶到前方,亲自指挥战斗。
想要绕路已经晚了,要么击破前方的阻击,夺路而走;要么回身与追敌奋战,击退或击败优势兵力的敌人。
阿敏的心往下沉,迅速地权衡评估后,做出了夺路而走的选择。身后的追兵不仅数量多,那种怪异的横队冲锋,更让他没有什么信心。
轰,轰,轰……面对建奴的进攻,明军用简易弹射器不计成本地向着敌人投射轰天雷。
只要阻住建奴,追击的友军将给予其致命一击。坚持的时间越长,全歼敌人的把握越大。
明军的作战目的已经明确,面对疯狂进攻的建奴,无论如何要挡住敌人,节省弹药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时间并不宽裕,明军构筑的阵地也不是那么易守难攻。这也让阿敏看到了希望,何况还有兵力上的优势。
但后金军也有自己的困难,一个是追兵将至,后卫必须抵挡住攻击;另一个不利因素则是战场比较狭窄,兵力优势也得不到充分的发挥。
敌我双方各有利弊,突破和阻击的决战便就此展开,血腥而激烈。
箭矢如密雨,枪弹如飞蝗,双方都使出了全力,火力全开,再无保留。
“杀,杀,杀过去!”后金军官挥刀嚎叫,督促着士兵只进不退,前面倒下,后面踩着鲜血和尸体继续向前,没有停歇,持续猛攻。
“开火!”
“开火!”
明军的火枪攒射一波接一波,全仗着燧发枪的速度,形成持续的弹雨阻击。
赶工挖掘的阻隔壕沟由于深度宽度都不够,很快就被障碍物和尸体填满,建奴持盾、抡刀,有如凶神恶煞般又冲了上来。
轰,轰,轰…….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轰天雷,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米,面目都看得清楚。
明军的主阵地是一个缓坡,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作用。这样就有三排相距十余米的火枪兵能够同时射击,而不受到前方队友的阻碍。
在主阵地的左侧,是两百火枪兵,没有工事,只能借着树木来做掩护。
这样的布置,能够使更多的火枪同时向敌人射击,形成一定的侧翼夹击。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当建奴不计伤亡地冲到三十多米时,第一排火枪兵呐喊着挺起刺刀,跃出战壕,发起了猛烈的反冲锋。
第二排火枪兵向前,占据第一道战壕工事;第三排和后阵的火枪兵依次向前,再度形成了三列火力线。
刀枪碰撞在一起,敌我双方士兵怒吼着展开拼斗。冷兵器的交战残酷而血腥,一来一去就是你死我活的残忍厮杀。
战鼓声还在隆隆作响,但已经分不清是哪一方在敲。士兵们也无心去听,只是瞪着眼前的敌人,吼叫着刺杀、劈砍。
火枪还在响个不停,枪口稍微抬高,铅弹越过厮杀的战友,向着敌人倾泻。侧翼的火枪兵也从树后伸出火枪,斜着把铅弹射向敌人。
地上已经满是流淌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哪怕被击伤倒地,也意味着再也没有站起的机会。
最后一批轰天雷投射过去,几十颗此起彼伏的爆炸,给建奴造成了混乱,也使其攻击的势头为之一遏。
枪声更加猛烈地响了起来,却是在后队的方向。
阿敏回着张望,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的瞳孔缩了缩,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并向全身弥漫。
喊杀声越来越响,后队在竭力抵挡,而敌人的兵力占有绝对的优势,阿敏对此知道得清清楚楚。
“贝勒爷,奴才带人去后队。”忠心的牛录额真哈达硕主动上前,为主子分忧。
阿敏凝视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语言,哈达硕的一个牛录不可能击退敌人,只能是拖延时间,他的生死已经注定。
而阿敏的命运也已经不可更改,对面是一千明军龙骑兵,他率领的不过是两千多人马,除去后卫,能投入突击冲锋的,并不比明军多太多。
明军的阻击既有阵地依托,又有火枪之利,还有轰天雷之威,只要敢战不退缩,建奴想冲破阻击,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战斗虽然激烈,厮杀虽然血腥残酷,但明军并未动用全军,还有余力不断向上补充。
当然,明军也不知道败退下来的建奴会有多少。他们是禀持着死战不退的信念,准备应付以一敌五的最不利的局面。
建奴的后队,虽然都是精锐,也极为悍勇敢战。但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迎面直射的火枪,汹涌冲杀的敌人,也露出不支之态,步步后退。
“杀,杀,杀……”深知友军正在血战阻击,明军火枪兵下马之后便投入战斗,火枪攒射、刺刀捅杀,向着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
紧随其后的是归化骑兵,下马步战,高举着马刀喊杀连天。
蒙古联军则在后面张弓搭箭,以密如雨点的箭矢杀伤敌人,为明军提供火力支援。
充当后卫的建奴也知责任重大,鼓起余勇,拼死作战。
双方的士兵不断地倒下,不管是尸体,还是伤员,都很难再爬起来。惨烈的厮杀令人心旌摇动,仿佛置身于修罗屠场。
牛录额真哈达硕率领所部赶到时,后卫已经岌岌可危。在优势敌人的狂猛进攻下,行将崩溃。
火枪的射击持续不断,一排接着一排,在后金军中迸溅起一朵朵血花。几十米的距离,使得重甲也无法抵挡如此近距离激射的铅弹。
从明军头顶抛射而来的箭矢密密麻麻,数量众多的蒙古联军又换上了一批弓箭手,换下了手臂酸麻的士兵。
弓箭虽然能够承担远程的火力支援,但弓箭手的体力有限,全力射出十几箭后便会手臂酸麻,射出的箭矢也变得软弱无力。
建奴的人数是最大的缺陷,而蒙古联军却可以不断换人,保持箭矢的力度和杀伤力。
何况,更省力气,且不必换人的明军火枪兵能够持续不断地射击,在总体火力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明军也在不断付出伤亡,但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无他,这些火枪兵至少都参加过一次实战。不管是广宁保卫战,还是宁远防御战,在心理素质和战斗经验上,已经经历了考验。
面对如此形势,哈达硕立刻指挥所部加入战团,已经没有了退路,倒让他们爆发出了绝死一击的勇气。
前面的士兵倒下去,后面的上前数步补充缺口,并在哈达硕的指挥下,发起了一次猛烈的逆袭。
这次冲锋达到了一定的目的,至少使明军向前推进的脚步为之一顿,并与前面的明军展开了混战。
哈达硕身先士卒,大刀舞动如飞,接连砍死砍伤了数名明军。他身旁的亲卫也勇猛凶悍,随着他厮杀向前。
凭借着绝死的悍勇,哈达硕似乎达到了阻击敌人的目的。但这样的气势和逆袭,在敌方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是难以持久。
“冲,杀!”哈达硕疯狂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进行着希望渺茫的战斗厮杀。
击败当面之敌,使其溃败逃窜,冲击后面的敌人,形成连锁反应,使敌人全面陷入崩溃。
虽然古代战争中,这样的战例也有不少,但哈达硕指挥的逆袭却很遗憾地不在其中。
眼前突然一空,陷入混战的前几排明军已经死伤殆尽,可哈达硕却没看到明军奔逃的身影。
三排明军火枪兵紧密地排列,跪、蹲、立,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建奴。
没等哈达硕反应过来,一声尖厉的哨声过后,便是无数闪现的火光。密集的铅弹横扫而来,浓重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是一次凶狠无比的打击,密集的铅弹有如大炮喷射而出的霰…弹,几乎将前面最凶悍的建奴一扫而空。
“懦,懦夫……”带着万分不甘的神情,哈达硕瞪大着眼睛,还保持着举刀向前的姿势,却只能从心里发出无声的咒骂,象一根木头般沉重地栽倒在地。
不是只有面对面厮杀的才是勇士,否则也不必用火枪装备部队。
思想落伍,科技落后,失败就不可避免,这条定律终于在明金战争中得到了正确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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