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发出怒吼的不是大明重迫,而是架设在沙堤上的十几门红夷大炮。已经调整好射击诸元的火炮,掀掉伪装,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迸射出耀眼的火光。
炮弹掠过百多米的河面,从明军战阵的两侧飞过,斜着打进了汉兵的队列中。
汉兵的战阵离明军大概还有四百多米,他们的旧式火炮还没到射击距离,且脚下的土地也比较坚实,这也是明军炮兵率先开火的主要原因。
旧式火炮的威力虽然小,但对排列紧密的明军来说,依然具有不小的杀伤力。所以,红夷大炮率先开火,打乱汉兵的布置。
实心炮弹以不可阻挡的冲击力在汉兵战阵中打出一道血路,直到力竭停止,留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肉模糊。
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一颗炮弹在弹跳中冲进敌阵,便是十几个人的死伤。伤亡数量倒还能够承受,并不比一轮火枪攒射更厉害。
但大炮的轰鸣,以及无可防御的冲击破坏力,再加上打死打伤的惨状,造成了更大的震慑力。
这也很好理解,同样是杀人,为什么有千刀万剐的凌迟,就是让人死得惨一些,增加威慑力。
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同伴缺胳膊少腿儿、血肉横飞、惨叫翻滚,神经再坚强,也会后背发凉,头皮发炸吧?
陈三和两眼呆滞,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的眼中全是红色,那是鲜血和碎肉,是同伴的,更是朋友的。
一个屯的乡亲,年龄相仿,甚至可以算是发小。现在已经被炮弹打得不成人形,凄惨无比地倒在血泊烂肉中。
“啪!”一记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打得陈三和差点跳起来。
马光远凶狠的声音响了起来,“后退者斩,整队前进。”
小军官们压下心中恐惧,大声呼喝着,整顿队伍,继续向前推进。
“不用怕,敌人的火炮发射很慢,也就这么一下子。”马光远在马上大声叫着,安定着军心? “越往后缩? 死得越快;接近敌人? 他们的炮就不敢打了。”
这话说得好象挺有道理,证明马光远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对于火炮性能还有不少的了解。
好象也是为了证明马光远所说的正确性,明军的火炮真的停止了轰击。红夷大炮嘛,在射速上确实不敢恭维。
在军官的督促下,也是炮轰停止了,汉兵又整顿好队列,继续向前进逼而来。
不管是冷兵器,还是火器? 战场上都是要讲究战阵的,发挥集体的优势。汉兵所装备的鸟铳,当然也不例外,既要发挥火力的密度? 又要进入射程之内。
佟养性和马光远等人? 在训练当中,就认为火枪对战? 就是一场消耗。你开一枪,我也射一弹,在差不多的距离内,命中率不会相差太大。
即便有火枪质量性能威力的差别,人数上的优势也足以弥补。如果是倚坚城而防御,就更能拉近武器上的差距。
想法不错,抛开其他因素,做法也是正确。
汉兵以刀盾手和鸟铳手混编,这样的想法和布置也很现实。
没有刺刀,鸟铳手没有近战肉搏能力;刀盾手呢,能够遮挡铅弹(以鸟铳作试验),又不象长矛手那么占地方。
明军战阵巍然不动,二十门佛朗机炮布在阵前,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步步逼进的敌人。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双方的火枪都没开火,似乎都在等着进入射程之内。
轰,轰,轰!三声轰鸣打破了战场上沉闷的紧张,三颗炮弹从沙堤后升起,划着弧线飞向对岸,砸了下去。
尽管已经反复测算,调整好了火炮的方向和角度,先行登陆的明军也在阵前数百米设置了指引标记,炮兵依然进行了试射。
三颗炮弹或近或远,两颗落入了敌阵中,一颗落在阵前,距离明军的战阵还有一百多米。
罗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弹着点。随后,他看到了友军打来的旗语。
“角度方向不变,开火轰击!”罗立精神一振,大声下达了命令。
百多门火炮,他差不多是挨个检查过的,可到现在,他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数年来的成长历练,罗立已是炮兵总指挥。不管是在宁远城头施放的红夷大炮,还是大明重迫,他都已经掌握纯熟。
如果只是他自己业务精湛,那还算不得什么。
最重要的是罗立编制了火炮的射击诸元表,按照上面的数字查找比对,就能通过仰角、装药量等射击诸元,大至算出炮弹的落点。
说白了,不需要太高的文化水平和计算能力,就能按图索骥地操纵火炮。这可以称之为一项革新式的发明,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在武学成为教材。
有了这本象字典似的炮兵手册,对炮兵的要求大大降低,培训的速度则大大加快。更多的战争之神出现在战场,使明军如虎添翼。
三颗试射的炮弹砸死了两个汉兵,在地上翻滚着冒出丝丝青烟。知道轰天雷的汉兵不禁为之惊呼尖叫,赶快远离危险。
轰,轰,轰!三声爆炸响了起来,火光一闪,在腾起的黑烟中,弹片激飞,响起了一片惨呼惊叫。
对于列阵逼进的汉兵来说,三颗炮弹能波及的范围实在是不大。
弹着点周边的汉兵陷入混乱,离得远的却影响甚微,远处的汉兵甚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千的人马,不可能因为三颗试射的炮弹而混乱不堪。而且,这三颗爆炸弹的杀伤力,可能并不比红夷大炮的实心弹更厉害。
“整队前进,整队前进。”军官们大声喊叫着,整顿着兵丁,比刚才好象多了不少经验。
马光远也嚎叫着指挥汉兵架设火炮,准备给敌人以同样的打击。
轰,轰,轰……对岸响起了连续的轰鸣,几十颗炮弹从沙堤后飞起,掠过河面,在汉兵惊恐的目光中,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马光远抬头望着砸来的炮弹,瞳孔猛地收缩。这得有多少门火炮,明军竟然暗藏着如此的手段。
炮弹砸进了汉兵的阵列,看着地上嗞嗞冒烟的催命符,周围的汉兵惊叫着躲避逃开。
如果从空中望下去,汉兵的战阵有如被大雨点砸中的沙滩,又象水中投入了很多石子而泛起的涟漪,出现了以炮弹为中心的圆形空白。
爆炸声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在战阵中闪起耀眼的亮光,升腾起一团团黑烟。
杜岳山下达了出击的命令,已经做好准备的数百明军火枪兵,从佛朗机炮车的空隙中穿过,又呈紧密的四排轮射阵式向前大步迈进。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刚刚停息,一声天鹅音又响起。
明军的战阵戛然而止,离前面的汉兵已经不足百米。
第一排火枪兵举枪、瞄准、扣动板机,枪声汇成了一声不亚于火炮的轰鸣。无数的亮点闪烁,浓重的白烟升腾。
枪声刚落,第二排火枪兵越过同伴,再次举枪、瞄准,伴着天鹅音的号令,又是一轮威猛的齐射。
被猛烈轰击而引起混乱的汉兵,根本没有时间调整,又遭到了火枪攒射的迎头痛击。
装火绳(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准备点火),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尽管汉兵已经完成了鸟铳繁琐发射的前几步,只剩下最后的程序,可在混乱未定、人心惊惶,又有如雨般的铅弹打来,很少有人还能静下心来进行操作?
这就是实战经验的不足,汉兵多数并没经历过什么战阵。
训练中倒是能够比较熟练地操作鸟铳,可在战场上,心慌手抖在所难免,谁还记得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而不进行瞄准发射。
四排明军有条不紊地向前边进边射击,象精密的机器在运转,火枪的齐射一轮接着一轮,如同喷着火舌的怪兽。
这是张盘所部抽调的精锐,有的老兵甚至在东江开镇时便跟随张盘,用身经百战来形容也不为过。
“后退者,杀无赦!畏缩不前者……”马光远的狼嚎也止不住汉兵的败退,徒劳地挥舞着染血的战刀,已经砍杀了好几个败兵。
他看得清楚,第三批明军正乘船接近岸边,前压的明军在给他们腾出浅滩。船上除了明军士兵,还装载着炮车。
“上刺刀,冲锋!”杜岳山大声吼叫着下令。
战鼓敲响,虽然只有两面,声音既不巨大也不激昂,但听到冲锋命令得明军士兵却猛然振奋起来。
“杀,冲啊,杀啊!”呼喝声响成了一片,激昂起身上的热血。
明军士兵射完枪中铅弹,挺起刺刀,迈开大步,呐喊着向前冲锋。
面对着如狼似虎冲杀而来的明军,汉兵的最后一丝斗志也丧失了,败退终于变成了溃败。
噗,噗,噗……一排刺刀追上了敌人,毫不留情地扎进**,在惨叫声中,鲜血迸溅。
狼哭鬼嚎,惊惶逃亡,溃败之势已成,再没有谁敢回头,更不用提返身作战了。
第三批明军开始登岸,依然是三百火枪兵,二十多门佛朗机炮和配属的炮车。敌我的兵力,发生了变化,尽管不是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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