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撤军了,有些突然。
尽管进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有小半天的时间。但依然令张盘、孔有德,以及守军感到意外。
第一道壕沟已经被填平了二十多米,汉兵也抵近到了木桩前,当然也遭到了更猛烈的打击。
可建奴的主力未出动,守军也未使出全力,突然就停止了,让人有种被闪了的感觉。
“搞什么呀?”孔有德不甘心,举着望远镜瞭望,发现敌人真的在撤退,不由得张口骂道:“皇太极竟是如此鼠辈?咱们还真高估他了。”
张盘沉吟不语,思索半晌,却得出与孔有德相反的结论。
“这个皇太极不简单。”张盘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等孔有德有些讶然地转过目光,才缓缓说道:“知不可为而不为,能屈能伸,当机立断,日后再遇上要多加小心。”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虽没说话,但却露出些许的迷惑,显然还未理解张盘所作出的结论。
张盘笑了笑,说道:“孔兄可还记得在武学时教授说过的一句话,敌人想要你做的千万不要做,不希望你做的便要努力去做。”
孔有德想了一下,用力点头,说道:“虽有点小出入,但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一下,孔有德似有所悟,说道:“老张,你是说皇太极没继续猛攻,是做了咱们不希望的决定,算是个明智的建奴?”
张盘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已经沉寂的战场,沉声道:“建奴若猛攻不缀,正中咱们下怀,结果也只能是更惨重的伤亡。但皇太极没有这么做,不仅让咱们意外,还减少了损失。”
“若是重挫而退,可能还会遭到我军的追杀。”孔有德明白过来,微微颌首道:“这么看来,确实是明智之举。兴师动众而来,又能断然撤退,还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
张盘望着远方,微微眯了下眼睛,象是随意地说道:“听说这个皇太极甚爱读书,对降附的读书人也能善待。”
“爱读书的蛮夷,倒是比老孔还强啊!”
孔有德哈哈一笑,伸手拿出小烟斗,悠然地装烟抽了起来,在烟雾袅袅中,嘿然说道:“大势若此,便是再有学问,也无力翻天了。”
张盘笑了起来,说道:“大势若此,正是我辈乘东风建功业之时。”
“今年必攻取辽南三卫。”孔有德伸手向前一指,大声道:“辽东反攻,当以旅大为先。”
…………………
建奴退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旅大,本来地方就不算太大,也为了安定民心,军队派出了骑兵进行通知。
“哈,我就说没问题的。”阿桃操起尺棍,麻利地量着布,还对英子显示着自己的未卜先知。
英子把货架擦得一尘不染,收拾得整齐利落,站在小凳上转头笑道:“看军队的调动就知道了,没都上去,说明不危险嘛!”
买布的妇人看着这两个姑娘,甚是喜爱,笑道:“你们这俩闺女是最出挑的,看年岁也不小了,说亲了没?”
阿桃嘿嘿一笑,说道:“不劳您老费心,俺们都是定了亲的。”
英子笑了笑,知道阿桃是嫌妇人絮叨,瞎说定亲堵住她的嘴。
妇人却并未露出失望之色,点头道:“这么好的闺女,找的婆家定是差不了。可惜俺那二儿子还在军队,没那个福份。”
当兵的呀,怪不得有钱呢!
阿桃看着妇人掏出的银元,心里做着猜想,脸上笑意更亲切。
现在的军爷可不比以前,对老百姓也不敢耍横,有胳膊上带“宪”字的军爷管着呢!
而且,人家流血打仗,才保着这一方平安,可是真有功劳。
阿桃刚找完钱,就听见外面人马的嘈杂声,赶紧对老妇人说道:“这是店里新上的货,您坐下等会儿,看看有没有别的合用的。”
老妇人笑着点头,在店里预备的椅子上坐下,心里越发喜欢这个会说话的闺女。
时间不大,货品便从外面卸车搬了进来。老板在指挥着,英子和阿桃也上前搭了把手。
都是从内地运来的,甚至还有南方的货品,英子和阿桃忙活着,空出的货架很快就摆满,其余的则搬进库房。
老板拿着账本,写好一个个价格签,嘴上吩咐着,让英子和阿桃都贴好。这就准备停当,可以开售了。
老妇人打量着商品,目光很快就投注到一尊瓷制的观音像上。
“大娘,您要买这个?”阿桃也注意到了,赶忙询问。
老妇人赶忙摆手,“可不敢乱说,那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要说‘请”。”
哦,阿桃悄悄吐了下舌头,真不敢乱说了。
看了看价钱,老妇人不犹豫,掏钱“请”了。然后珍而重之地捧着出店,嘴上还嘀咕着“观音大士最灵验,保佑我儿刀枪不伤,平平安安。”
阿桃目送着老妇人走远,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兵虽然有钱,可也太危险。”
老板抬头嘿然一笑,调侃道:“那就等平辽之后,不打仗了,当兵的也不危险了。”
那得等几年哪?阿桃眨眨眼睛,不理这个曾跟她在工钱上讨价还价的坏家伙。
英子盯着货架上一个装护身符的香囊出神,编织得可漂亮,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姑娘竟有如此巧手?
应该买一个,再去求个平安符,送给他戴。
就是不知道作为员工,能不能给再便宜点?看了看又拿起算盘的老板,英子有些犹豫。
员工能不能享受内部优惠价,是一个乡村女子的心思。
而此时的朱由校,则刚刚接到毛文龙、苟真怀的加急密奏,陈诉的是朝鲜政变易主的消息。
虽然毛文龙和苟真怀也不确定新即位的朝鲜国王是何倾向,连政变的经过亦是不甚了解。
但二人还是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就是以朝鲜国主是否“通奴”作为行动的依据和标准。
对此,朱由校也是赞同的,也明白毛、苟二人的担心。
因为,按照封建纲常和大义名份,李倧的政变行动确实是“以臣篡君,以侄废伯”的篡位谋逆。
光海君李珲可是经过明廷册封的合法国王,就算李珲有罪,正确程序也是先由太妃上奏明廷,再由明廷定夺其废立。
而李倧不经明朝许可就擅自取代李珲,往大了说,等于挑战了明朝的权威。
如果现在没有建奴作乱,朱由校完全可以“声罪致讨,以振王纲”,来显示宗主国的威权。
但平辽正进入到关键时期,朝鲜又是四方布置的关键一环,还真不能这么草率行事。
要知道,朝鲜军力虽弱,不能对建奴构成大的威胁。但对于封锁围困建奴能否成功,却是相当重要。
毕竟是数百万人口的国家,有着建奴所不具备的农耕体系。粮食虽不富裕,老百姓很穷,可真的倒向建奴,还是能缓解建奴的物资匮乏的困境。
森林法则,还有实用主义,是朱由校所要禀持的外交两**则。
既然形势需要,如果李倧亲明仇奴,那承认他的王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朝中的大臣,迂腐者是有,但能实事求是、灵活变通的也不少。
想到这里,朱由校命宫人召孙承宗、李起元、毕自肃和陶朗先入宫觐见。
先跟亲信臣子打个招呼,或者做些说服工作,等到消息确实,也好有个应对。
在朱由校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历史上朝鲜一直亲明,直到被后金两次大规模入侵,才被迫屈服。
而朝鲜被后金征服,大明也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作为老大,不能保护小弟,还有什么脸指责人家不忠诚?
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朱由校便开始琢磨,如何在这次事件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对于朝鲜的军力孱弱,朱由校一直是瞧不起的。但要提高朝鲜军的装备和战力,又是让他很纠结的一件事情。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朱由校要说对朝鲜完全放心,就只能说他的心太大了。
可要不帮一把小弟,后金如果入侵朝鲜,掠夺人口和物资,光靠明军来牵制或抵挡,又不是那么容易。
朱由校围着沙盘转了好几圈,最后注目于朝鲜北部的群山地带。思索了半晌,他才有了点大概的想法。
朝鲜军队的鸟铳装备率很高,还从倭国购置了不少火枪。但在火药的产量和质量上,却是弱势。
而朱由校对于朝鲜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既然不想吞并,那就帮朝鲜训练出一批山地火枪兵。利用不利于建奴的地形地势,用游击战术给入侵的建奴以打击。
只要能牵制住建奴,争取到时间,辽西、辽南、东江的明军便可出动,对辽东建奴展开进攻,迫使入侵朝鲜的建奴无功而退。
甚至于可以暂时按兵不动,待入侵朝鲜的建奴深入之后,再由东江军断其退路,将其困死并歼灭于朝鲜。
这样一想,朱由校的思路又开阔起来。对于朝鲜军力的提升,应该有一个限度,以达到明军的目的。
比如帮助朝鲜装备并训练两万人,既能对建奴达到牵制作用,又无法彻底抵挡。
朱由校心中有了腹案,便准备交与武学研究,并与熊廷弼和毛文龙进行探讨。
但不管怎样,打铁还要自身硬。
东江军离朝鲜最近,是让毛文龙带兵入朝“晓以大义”,还是日后救援朝鲜截击建奴,实力才是根本。
所以,加强东江军的武器装备,提升东江军的战力,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先决条件。
待到孙承宗等人陆续到来,一起被召进殿内,朱由校便把朝鲜政变的消息告诉他们,并给了他们短暂的考虑。
结合辽东战事的形势,朝鲜这场本属于内政的事件,就变得有些复杂。孙承宗等人都苦苦思索,寻找良策。
“万岁。”李起元拱手奏道:“今年财政虽有缓解,但也只是勉强够南北两大战争之用。”
李起元没直说自己的观点,但意思很明确,要有计划外的军事行动,比如提兵入朝,没钱。
陶朗先挑了下眉毛,说道:“万岁,微臣以为李倧若亲明排奴,凭其枝派,国中臣民若多归向,朝廷承认其国主之位也未尝不可。”
陶朗先也是实用主义的办法,看李倧的表现再说。
如果对大明有利,凭李倧的血统优势,大明可以认为此次政变并非易姓革命,不加干涉也就不算是不尽宗主国义务。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这两位亲信的发言甚是满意,他把目光投向了孙承宗和肃自肃。
孙承宗思虑已定,拱手奏道:“万岁,若要兴王师问罪的话,航海万里,胜负难料;且穷兵远鹜,非力所及也。如非必要,微臣不赞成兴兵问罪。”
停顿了一下,孙承宗又补充道:“况且,李倧通逆之显迹未著,享王之常礼未失。轻动刀兵,亦师出无名。”
现在通往朝鲜的陆路已断绝,只凭东江军,又不可能既防住建奴,又提兵入朝。而从海路运兵远征,胜败难料,很是冒险。
朱由校颌首微笑,表示赞同。
只剩下毕自肃没有表态了,而都察院的清流和御史最是以纲纪为重,也就是朱由校所评价的迂腐。
毕自肃心中暗自叹惜,如果没有建奴作乱,朝鲜政变又算什么难题?不通过宗主国,擅自废立,定为篡逆是板上钉钉的,声罪致讨、以振王纲也是毫无疑问的。
但现在要这么做,就是不顾大体,有把朝鲜逼向后金阵营的嫌疑,破坏整个的平辽大计。
“微臣以为暂且观望为宜。”毕自肃躬身说道:“固不必穷治其擅立之罪,使其挺而走险;亦不可避与以封爵之荣,使其狙而成玩。”
朱由校轻轻吐出一口长气,众臣的表态让他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既不出兵问罪,把李倧逼到对立面;也不贸然册封,使其轻易获得合法性。等到事情了解得更详细后,再作定夺也不迟。
而且,这样做能捞到最大的利益。既不让李倧产生骄傲心理,保持对大明的躬顺。又可以待价而沽,从朝鲜获得更多的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