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时感激地拱了拱手,说道:“唐兄厚义,某也不藏掖,确有这个心思。”
停顿了一下,夏中时继续说道:“圣上提到了盐政,显是很重视。某思来想去,若有良法,或可令圣上心喜。”
投其所好,对皇帝没啥丢人的,又不是谄媚溜须,而是为国献策。
唐默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老夏呀,你这可是拣了个烫手的山芋啊!盐务牵扯了多少权贵富豪的利益,若有于国有利的良法,你可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啊!”
“断人财路,等同杀人父母。”夏中时笑了,可却是讥讽的冷笑,说道:“某却不畏人言,不惧史上之恶名。明君在位,该是大变革的时候了。”
唐默轻轻颌首,说道:“是啊,变革早已开始,只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想螳臂当车。老夏你尽管去做,某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夏中时赶忙拱手再谢,“唐兄厚义,某先行谢过。除此之外,某还有几句肺腑之语,望唐兄勿以逆耳而见怪。”
唐默一摆手,故作不悦地说道:“你说这话,把某当何人了?既是肺腑之语,某岂能不洗耳恭听,谨记于心。”
夏中时笑着点头,神情也郑重起来,微微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向唐默说起话来。
皇帝的谋划不是普通人能够揣摩出来的,每一步的深意也不为人所知。但皇差没人敢怠慢,商人如此,官员也是一样。
比如孙元化,现在就有些发蒙地听着皇帝的讲述,努力在脑中想着这种机械的形状和功能。
烟草的种植、生产,以及制造卷烟等工作,已经被朱由校提上日时议程,并且已经开始陆续实施。
趁着小冰河期还没来,在北方种植烟草也有收获。尽管品质不如温度更高的南方,但新事物刚兴起,谁会挑剔烟叶的品质,认为玉溪比黄果树好抽呢?
这是一个大财源,朱由校完全可以确定。
而辽东和西南的战事,扩充海军,给官员加俸,还有要实施的“吏转官”制度等等,可都是对朝廷财政的考验。
没有宽裕的财政,没有充足的资金,别说兴利除弊的改革了,就是想苟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着孙元化有些呆愣的表情,朱由校也不意外。
首先,光说也没个模型或样品展示,肯定不好理解;其次,孙元化对烟卷的大小粗细根本没有印象,大明可能也没人看见过。
既然不感意外,朱由校自然是有所准备的。要知道,除了“皇帝“这个天下头一号的名头,他可能还是大明数得着的高超工匠——朱木匠呢!
朱由校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木制小盒,就是后世的那种个人用的卷烟器。
“孙卿看清楚了。”朱由校放纸装烟,然后用力一按,皮带滚动卷起,一根烟卷便出现在孙元化面前。
朱由校把烟卷递给孙元化细看,开口说道:“这就是烟卷,这个小装置叫卷烟器。孙卿要造大机器,可拿去作个参考。”
“是,微臣遵旨。”孙元化躬身施礼,从宫人手中接过烟卷和卷烟器。
这个小玩艺儿自然是不用孙大佬亲自制造的,朱由校召他来也是顺便交代下去,自有能工巧匠发挥聪明才智。
孙元化也明白皇帝想知道什么,坐在绣墩上,老孙开始汇报起工作。
兵器火药局的产能在逐步提高,产品的质量也日渐稳定。除了工匠们的熟练度提高,另外的重要因素便是机器的运用。
朱由校之前不切实际地拟定了些章程,什么标准化、流水线生产,但结果令人遗憾。因为以手工打造为主的生产制造,完全达不到应有的条件啊!
人的因素难以克服,要解决问题,就只能靠机器,这是朱由校琢磨明白的道理。
尽管依照目前的技术条件,比较复杂的机器是想都不用想。但一些简单的,却也有提高效率,保证规制统一的作用。
比如很早就有的脚踏机床,由木制改成铁制,再加上些齿轮和曲轴,并以更精细的尺度单位为标准,已经具备了近代机床的不少特征。
“机器还要增加,水力、畜力也要多利用。”朱由校听完一段,便开口进行指示,“你刚才说的正在进行的零件铸造实验,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思路。”
铸造是一次成型,如果精度够高的话,也确实能使铸造出来的产品之间的误差最小,或许能满足标准化、流水线生产的需求。
“对于工匠中能提出合理建议,甚至能打造出实用机器者,要给予重赏。”朱由校停顿下来,微皱眉头思索着。
半晌,朱由校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孙卿,你是不是要求的过于严格了?义商、勤工、勇士这三个民爵称号,开始可放宽一些,效千金买马骨之事。”
孙元化赶忙拱手道:“微臣明白,名单也拟定出来,明日便上奏,请万岁挑选赐爵。”
朱由校笑了起来,颌首道:“先树几个榜样嘛,勇士那边朕也让各军镇拟定名单。当然,辽镇和西南要多一些。再加上孙卿这边的勤工,才算是完整。”
孙元化拱手恭维道:“万岁简拔人才,不分贵贱,可谓唯才是举,实乃英明。”
朱由校心中受用,却摆了摆手,说道:“若能扫平四夷,能使大明强盛,朕又岂吝公侯之赏?”
“对了。”朱由校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朕简拔了一个江西举人,似是可造之才。待他赴京,你多留意,多教导。”
“不知此举人的名姓称呼?”孙元化恭谨地询问。
“他叫宋应星。”朱由校停顿了一下,说道:“屡试不第,心思不在读书上,却喜格物偏门。”
孙元化躬身道:“微臣记下了。”
宋应星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只是个举人,在万历年间屡试不第,遂绝科举之念。
而使宋应星青史留名的《天工开物》,则更是要在十几年后才刊书。所以,如果不是朱由校想起来,他只能是默默无闻地继续埋没。
对于科技人才,朱由校是一向看重,并不遗余力地招揽引导,使之尽快尽量地发挥才智,在科学领域内能更进一步。
但古代没有科学这个专业,也没有科学家这个职业,只有科举当官这个晋身之阶、成功之路。
比如徐光启,他是进士出身,又爱好自然科学。可要严格地说,四书五经八股文是他的专业,自然科学不过是他的爱好而已。
人的寿命和精力是有限的,少苦读些四书五经,在科学研究上自然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能做出更大的贡献。
但要建立类似于科学院,或者低级些的专业学校,甚至是只开专业课程,这在目前也是难以完成的工作。
道理很简单,光有学校,谁去当老师?物理还好点,化学嘛,估计也只有朱由校比较靠谱,不会搞什么炼金术之类的扯淡东西。
但朱由校是谁呀,他是皇帝,就算有个木匠的业余爱好,也不太可能去教书啊!就是给他叫兽啥的高大上的头衔,他也不稀罕。
所以,孙元化、李天经、张涛、王徵等通晓西学的人才,还有简拔入京的宋应星,朱由校可是按师资力量看待且培养的。
“兵器火药局的工作,孙卿多找些合用之人管理。”朱由校想到日后要给孙老师、孙教授做的安排,又出言提醒道:“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朕另有重要差使交孙卿去办。”
孙元化不明所以,可听到重要差使,知道皇帝是让他脱身另有任用。负责管理的官员嘛,不同于技术官员,只要勤谨认真的,还是比较好找的。
见皇帝再无吩咐,孙元化起身告退。
看着孙元化的背影,朱由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元化、宋应星、王徽等人固然是这个时代的科学精英,但要成为符合他标准的老师,还得经过他的教导啊!
思索了一会儿,朱由校收起了思绪,踱步到沙盘前,紧盯着辽西的宁远。他的目光似乎飞越千里,正在目睹着炮火轰鸣、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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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枪炮声震天动地,宁远城下的激战厮杀,还在继续。
严格来说,战斗虽然激烈,但城池固若金汤,明军守得顽强,而后金军却是损失惨重,且还未见到破城的希望。
明军放弃城外阵地,退防守城,给建奴带来的,只是短暂的狂喜。
当大批攻城部队涌到城下,准备一鼓作气猛攻城池时。
明军已经达到了退守的目的,将敌人诱引到城下,开始用凶狠而猛烈的火力,给建奴带来地狱般的残酷和凄惨。
说实话,光从远处看宁远城的怪异形状,能约略猜出其中的意图。不就是马面的变形,减少城上攻击的死角嘛!
但真正直面类似于棱堡的猛烈火力时,城下的建奴才知道它的威力,才知道攻打这样的城池等于陷进了血火的深渊。
城上不仅有数不清的火枪在喷吐致命的弹丸,还有火炮在轰鸣,将成百上千的霰…弹劈头泼下。
漫天的箭雨向着城上飞去,城头遮挡箭矢的悬牌很快就密密麻麻。尽管与城上的对射处于劣势,但这却是目前建奴唯一能展开的反击手段。
轰!火光一闪,城上的佛朗机射出的弹丸在空中散开,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覆盖面,建奴的弓箭手倒下一片。
火光闪得更加密集,几十枝重火枪的轰鸣几乎在同时爆发,无坚不摧的铅弹在城下激起了一团血雾飞腾。
“冲,冲过去呀!”佐领彰古力把铁盾举在头顶,大声嘶吼着。
按照他的作战经验,也是攻城的常规作法,抵近城墙是比较安全的。因为敌人要探出头来攻击,难度不小,且易受伤。
而不管是凿城挖墙角,还是架梯蚁附攻打,前提都是靠近城墙,彰古力的指挥没毛病。
他是这样喊的,也是带头这样做的。只是前方城墙的形状,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迟疑只是一瞬,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彰古力在权衡取舍。是贴近城墙突出的尖角,还是尖角的斜面,抑或是两个尖角中间的那段平面城墙呢?
已经有士兵呐喊嚎叫着冲了过去,他们的手里不仅有刀枪,还有凿墙挖掘的工具。彰古力也做出了决定,奔着最近的城墙跑去。
铅弹一波一波地射下来,不断有士兵中弹倒地,彰古力还看到了打空的铅弹在冰雪的土地上撞出一个个小坑。
火枪可真多!彰古力刚发出感慨,一颗铅弹便打中了他的铁盾。
虽然没有击穿,但却撞出了可怕的凹陷。巨大的冲击力使彰古力脚下一顿,举盾的手臂被震得近乎麻木。
一具尸体沉重地倒在了彰古力的旁边。没错,在倒地之前,这个建奴便已经断了气。
沉重的铅弹击中了这个建奴的肩颈处,撕裂了皮肉,击碎了骨头,震断了颈椎。
他的脑袋和身子似乎只剩了一点皮肉相连,倒地之后,以一种很诡异的角度据曲着,翻白的眼睛如同死鱼般可怖。
彰古力强迫自己转移目光,重新迈步前进,向着自己看好的地方靠近。
已经有一小队人贴近了城墙,挥舞工具开始凿挖。城上的守军在抵挡,但却不是将头探出城墙,或者是看也不看地往下砸滚木擂石。
一阵猛烈的铅弹从侧面射来,把这一小队建奴打得死伤累累。紧接着,又是一次火枪的攒射,又倒下了不少的建奴。
彰古力看在眼里,犹豫迟疑着自己还要不要去刚才看好的地方。一走神,他的脚下被尸体绊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摔倒翻滚。
这个狗啃屎虽然狼狈,却救了他一命。十几颗铅弹呼啸而来,就打在原来的地方,几个士兵被击倒,或死或伤。
而彰古力摔倒之后,视角的改变,也让他大吃一惊。斜侧面的城头上火光闪个不停,火枪在发出一排排的齐射,目标就是斜对面城墙下的士兵。
也就是说,当城墙下的后金官兵在凿墙挖城时,他们遭到的打击是来自于侧后方,而不是当面。